第五十七章
长夜漫漫,天空暗得深沉,不见星月,零零碎碎的雪花落了一地,银装素裹。小道上铺满了厚厚的积雪,几乎看不见路的方向。
房间开着暖气,温度适宜,矮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的加湿器,是白黎刚买的,米白色的椭圆状,像极了不倒翁。
眼睑微颤,指尖轻轻往上曲,白黎闭着眼睛,顺着直觉往身侧的方向靠了靠,意想之中宽厚的胸膛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床冷冰冰的被单。
白黎一惊,蓦地睁开眼睛,枕边人早就不知去向,只有枕头凹陷下去的地方证明了刚才有人存在过。
白黎眨眨眼,纤长的睫毛覆在眼睑下方,漆黑的瞳仁之中忽的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薄薄的窗纱外,江珩正站在阳台,有暖风吹起一角的窗纱,露出外面男人一隅孤寞的背影,身影颀长,倍感落寞。
白黎抿抿嘴,倏的掀开被子翻身下了床,趿拉着棉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阳台边,轻轻拉开窗帘的一角。江珩正背对着自己,阳台没有开灯,只有隔壁隐隐透露出来一点光线,落在男人身上。外面灯火通明,只有江珩一人身处灯火阑珊处。
白黎无声咽了下口水,喉头微动,指尖刚触碰到冰冷的玻璃门时,原本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突然转身,一双黑眸撞进白黎的视线。
剪瞳落寞孤寂,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外面寒气逼人,冷风飕飕从脖颈穿过,白黎缩了缩脖子,身上仅有的热气在踏出门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白黎踱步过去,站在男人身侧。
有风从耳边刮过,江珩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男人的肌肤冰冷彻骨,白黎难以避免地打了个哆嗦,睁着一双水渍杏眸望着男人。
“怎么出来了?”江珩的声音沙哑清沉,指尖处还有一点残存的猩红,手肘搭在栏杆处,稍稍侧开身子望着白黎。
外面还下着飞雪,有雪花在江珩指尖处消融,化成了一道道冷意。他人站在风雪之外,只余一双眼睛澄澈空明。
“睡不着。”白黎慢腾腾地挪过去,手肘微曲靠在栏杆上,偏着头望着江珩。
男人的面孔一半隐在阴影处,忽明忽暗,棱角分明的下颌紧绷着,目光落在天际某处不知名的地方上。
指尖的猩红一点点熄灭,江珩身上冷冽的气息伴着冷风在白黎鼻尖弥漫。白黎抬手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外套是江珩的,长长的衣摆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淹没。
“我也睡不着。”
半晌之后,白黎终于听见身侧的男人开口,江珩悠悠然地叹了一声,忽的抬眸,目光空远,“我以为看见他倒下的那一刻,我应该是高兴的,可是我并没有。”
甚至还有一点心累和迷茫,江珩勾了勾唇,眼尾处有淡淡的忧伤:“不知道她在天上看着,会不会怪我?”
今晚的事都是他和江浩然提前设计好的,只不过江煜比他们预先猜测的早一步知道,所以计划才会提前。
江浩然最后的几句话几乎将江煜一生的信仰都击碎,江煜机关算尽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什么也得不到,还把自己赔了进去。
江煜已经确诊为中风,半边身子瘫痪,余下数十年注定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原本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人,转眼之间就成了废人,只能依赖着别人生存。
江氏已经覆灭,短短几天之间,已经沦为和空壳公司差不多的结局。江煜手上仅存的股票,也成了废纸,分文不值。
而江珩,过几天就会以另外一个海外公司董事的身份,重新回到南城。
“不会的。”白黎靠在她肩窝处,小手包裹着江珩的大手,身体的温热顺着指尖蔓延至江珩全身,“其实就算没有你,他也会是一样的结局。”
江珩只不过加速了江浩然的计划而已,无论他参加与否,江浩然都不会停下自己的报复。
他处心积虑了这么多年,为的不过是今晚的一刀致命。江浩然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直击江煜的命门。
上位者最厌恶的就是背叛,最怕的也是背叛。皮开肉绽的痛苦,也比不过至亲之人捅向自己那一刀的绝望。
风雪依旧,寒意渗骨,万家灯火通明,只有他们这一处与黑夜为伴。白黎微仰着头,小手环住江珩的腰间。
“都过去了,江珩。”
。
江珩再次去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了。过道上依旧是寂静无声,偶尔有轮椅滚过的声音,不过也很快消失。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弥漫,所闻所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地面光洁,江珩不紧不慢地走在上面,黑眸深邃。
江煜的病房前门可罗雀,江浩然对外封锁了江煜病倒的事,所以除了江家的人,没有人知道江煜住院的事。
距离病房越来越近,江珩拧眉细听,里头还有一个苍老的男声,脚下的动作一滞,抬至半空中的手突然顿住。
房门虚掩着,透过缝隙可以看见坐在江煜床边的人影,是江煜的管家,陈兴。
江珩不紧不慢往后退了一步,里面的声音并不真切,江煜已经无法正常言语,呜呜咽咽地听不清什么,依稀只能听见陈兴不疾不徐的话语。
娓娓道来讲书一样。
江煜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江珩漫不经心地走到窗台下,玻璃窗外蒙上一层薄薄的积雪,透过玻璃窗可以看见外头银装素裹的世界,皑皑白雪萦绕,落了满地的白光。
手心处是那个深蓝色的首饰盒,大手刚好将整个盒子都包裹住,密不透风。掌心渗出涔涔细汗,江珩紧紧握着,薄唇紧抿着,这是母亲唯一的东西。
当初他从宋家出来,什么东西都没带。就算是后来整理母亲的遗物,也是江煜自己去的,自己只有在葬礼那天才有机会得以见母亲一面。
现在想想,江煜那时不让他回宋家,怕的就是自己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吧。
白色的木质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陈兴佝偻着背,动作缓慢地将门关上,眼底却多了几分释然。
这么多年,他终于为大小姐报了仇。
转身看见不远处的站着的江珩,陈兴微微一愣,继而步履蹒跚地走过去,微一躬身:“小少爷。”
这是江h留在世上的唯一一个孩子,虽然有一半的血脉是那个人的。
“陈叔。”江珩颔首,目光越过陈兴的肩膀,落到他身后那一扇紧闭着的房门上,“你也来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