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未亮,沈长策才听闻鸡叫便起了床。
他正要抬起手,却觉得手上仿佛千斤重,低头一看,那伏江双手抱着他,睡眼朦胧地也要跟着起床。
沈长策看他明明困得很,身子却吊在自己身上,便低声道:“天还早。”
伏江却揉着眼睛:“起得晚了,玩得就少。今天有人要找我的,我得起早一些。”
沈长策如往日一样给他做饼去了,伏江很快只叼着个饼便出门。
沈长策在门口望着他,不知为何竟然想起昨日清晏所说的话,只觉惴惴不安。
他望着伏江在未褪的黑夜下一人越走越远,脚下轻盈,却觉得心情孤寂又凄凉。
那通往镇南的山林的路,也通往无尽头的天边。
伏江独自穿过那无光的树林,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慌和畏惧。陌生的花叶之于他就如被上的锦绣,仿佛触摸过千百次。他走在任何一处地方,觉得新鲜,却绝不会感到危险。
鱼肚白的天空洒下灰暗的光,他借着着那光望着那庙前紧锁的门。走近了,他伸手轻触庙门,手便没入门内。
他像亡灵一样穿墙而入,进来第一眼便看到地上有一只大黄狗,那黄狗仰头看他,叫也不叫,乖顺地趴在地上摇尾巴。
这狗伏江见了好几次,他摸了摸那狗的头,便又往庙后边大摇大摆走去。
庙里不知哪里的鸡在打鸣,又听吱呀一声,一间房门打开了,一个道人困倦地打着哈欠,抽着裤子便要往茅房走。
那人睡眼朦胧中忽然瞥到一个人影,整个人立刻僵在原地,像是被泼了一盆凉水,彻底醒了。
可他揉了揉眼睛,却又见那屋前什么也没有,好似方才所见不过是错觉。再多想几分,又觉得脊背一阵恶寒,人也不敢往那屋子走去。
他抖着身子去了那茅屋,嘴里还念叨:“榆丁大仙保佑!榆丁大仙保佑!”
伏江倒是肆无忌惮,一连进了好几间睡屋。
他进来一间屋子,看一人躺在地上,那脚却还搭在床上,便也不忌讳,直接走上去把人打醒了,还万分体贴地告诉那人地上睡不舒服。
未等那人清醒,他又去了下一个房间。那房间里的人呼呼作响鼾声如雷,伏江便把他的被子盖在了头上,才捂着耳朵跑了出去・・・・・・
等从那第六个屋子出来,却不见想要见的人,伏江正心下烦闷,却忽然见不远处有几株未开花的木棉。
那木棉浑身的刺密集尖锐,硬生生地扎入这榆丁庙内。树下有一间屋子,与其他屋子相隔甚远,孤伶伶地被木棉掩着门。
伏江正要走过去,那屋子却被人从里边开了。
他所要找的那个清晏,正身着灰色轻衫,清清静静站在门前。
时辰尚早,低头不见路,抬头不见天。
沈长策在山林中小心摸索,黑暗里似有妖怪的眼盯着他,他脚下便走得迅疾凌乱,要逃往那个自己不愿意去的地方。可即使他追得鲁莽,可这一路却未惊飞什么夜鸟,山林里一片死气沉沉。
从山林里出来,那天也是黑的。
今日不是丧喜节,漆黑的天色下,榆丁庙门前一人也无,就连那香的味道也透着阴森之气。
沈长策追来此处,却不见伏江的身影。他的双腿像是被根锁链牵引着,一步一步,走到那榆丁庙紧掩的门前。
他眼睛盯着那狭小的细缝,手才放在门上,那门竟然未锁,轻易被往里推开了。
黑暗之中,仅有那庙堂灯火通明。巨大的榆丁像正用那只诡异的新眼看着自己。
庙前袅袅炉香盛旺,好似在他到来之前,已有无数人在他来之前便已经上了香。可沈长策踏进庙里,四周却连半个人也没有。
沈长策心下觉得怪异,正要往前再看,却见那神像之下出现了一人。
那人虽身着素灰道衫,眉眼却是妖媚横生,一颦一笑都带着毫不收敛的妖淫之气。神像之下,他的妖气仿似乎还更盛,远远地便剥夺着沈长策的呼吸。
炉香气热蒸腾,沈长策从这边望去,只见那人影浮动似虚似幻。等清晏飘飘摇摇走近了,他才发现清晏手中抱着一个人。
那人两眼紧闭,沉睡不醒,不是伏江是谁?
沈长策看了伏江,脚下却半点也动不了,仿佛生了根。他低头一看,腿上的新伤旧伤再次如刀割撕裂,血流如注,甚至从裤子里渗出来。
清晏朝他诡异一笑:“就这样,你还要走过来?”
沈长策双眼紧盯清晏那笑容,却忍不住问道:“你是妖?”
清晏倒是有些意外,他竟然不怕妖。这世上可是只有极少人不怕妖的。
但随即,他又转露出讥讽的笑意:“我是不是妖又怎么样?仙虽分高低,可人却连个小仙也留不住。做妖多自在,想抢的至少都能抢到手。”
沈长策望着伏江,目眦欲裂,他想要近他一步,却是半点也动弹不得。
清晏看他眼神死死盯着伏江,笑道:“可别把我当成了试炼你心意的月老。我来这么一出,可不是要威胁你,只是多管闲事,来规劝你的。”
沈长策怔怔看着他,却又低下眼睛道:“不必了,你把他还给我。”
他说不必,可那清晏却偏偏要说:“人之于仙,便如庄稼之于农,你看那庄稼寿短,永远体恤不了你的喜怒哀乐,便不把它们当做与自己一般的活物。那仙看人也是如此。你爱他,敬重他,可在他眼里,你连草芥都不如。你可知道,多少年来,有多少人因为爱他而死吗?你这条烂命,还不够他玩弄几天,不如快离开他。”
沈长策望着他,一张脸在夜里看去,好似鬼脸一般。可偏偏又是极好看的鬼,他沉默的眉目间总有一股执着的暗流,仿佛能看见他心如磐石。好似他是因为这双眼睛,一身的生气才被汲取透尽的。
沈长策盯着他,却只道:“别说了。”
“我不光是劝你,我也劝过许多人。但我只会劝一句。自寻死路的人,我也会成全他。”
清晏盯着他,忽地心念一转,心中又不知想些什么:“只是我向来讨厌这伏江,他好不容易到了我手上,可不能白白还给你。”
看沈长策焦急的神色,清晏又笑了:“不过我接下了李宅那香炉的事,你去自首让我省点事,我可以考虑还给你。”
沈长策知他是妖,狡猾多变,一心只追问道:“我怎么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