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次日天蒙蒙亮,楚策摸向旁侧摸了一个空,他豁然睁开了眼睛,入目厚重的幔帐掩映处透着淡淡的晨光,烛泪凝在紫金莲花台上已经燃尽,他心底忽然涌起一种莫名的慌乱:“阿玖?阿玖!”
御前太监李德林听到动静慌忙走了进来,楚策穿着宽大的中衣坐在龙榻上揉了揉发痛的额角阴沉道:“皇后呢?”
李德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才一直在外守着,未见皇后娘娘离开寝殿。”
他平复了一下压制不住的情绪,即便她身体不好皇宫也是困不住她的,他环顾了寝殿一圈在枕边看到一封书信,其上是与他相仿的笔迹。
“……
南诏百废待兴,杀伐决断可打天下不可安天下,为政先仁义,不求边功,中官不预公事,国亲不任台省官,行法治,租庸赋税之外杜塞贡献,寺庙宫殿止绝建造,礼接大臣。
……”
前篇洋洋散散都是国事政要,字字珠玑,慕玖无论是文韬武略还是胸襟气度绝非一般人可比,时至今日她记挂的依旧是南诏,纵然她声名狼藉这世上亦不乏女子倾慕九将军风采,若非与魏攸宁有夫妻名分在上门提亲的人恐怕早就踏破九将军府的门槛。
这些年她把自己完完全全活成了九将军,以至于她都忘了她其实是位姑娘,她从来不会黏着他,不会讨好他,更学不会示弱,他和她太像了,他们就像是两只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刺猬明明想相偎取暖却被对方扎的遍体鳞伤。
楚策翻到最后,提及他的只有寥寥数语:“楚策,既然你已登帝位,望你做一个好皇上,代我看一看太平盛世。
八岁那年姑苏初遇为你所救,十五岁那年你应承婚约救我于水火之中,这十一年算我还了你的全部恩德,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已时日无多,不想残生被囿于深宫之中,希望你能成全,后会无期。”
阿玖,你走了让我怎么办呢?楚策紧紧攥着书信吩咐道:“封锁城门,让禁卫军挨家挨户的搜寻皇后娘娘,她气虚体弱走不了太远,这么冷的天别又冻病了。”
……
正月十三,建邺。
数百飞凰骑轻装简从虽为精锐但不足以与北晋大军正面抗衡,众人隐匿在祁山之中整顿行装,整整一个上午慕玖与单铎一直在观察阵法的变化,用笔在阵形图上涂画标记,对照地图寻找最佳突围之法。
慕玖身体每况愈下,眼疾越来越严重,建邺苦寒,她整日整日的咳嗽,即便用再多的安神香亦无法安眠。
与北晋周旋三日有余双方皆损失惨重,不得不说北晋战神淮阳侯用兵如神与她棋逢对手,奈何她如今的身体状况已经支撑不了旷日持久的围困战术了。
子时,单铎派遣一队骑兵开道,如此猝不及防的突袭打了北晋一个措手不及,火把如星星燎原瞬息之间连绵成一片火海,恍若白昼。
战鼓声起,甲胄刀剑相撞,马嘶人啸,她站在城墙之上隐隐绰绰望着万箭穿心,马踏成泥,血流成河,在战争之中人命如草芥,如蝼蚁,脆弱渺小的可怕。
她抵唇接连不断的咳嗽,眼前慢慢变成了一片黑暗,厮杀声却隐隐小了,慕玖微微皱了皱眉,这次真的败了不成?
耳听脚步声迭起,单铎朗声道:“将军,北晋退兵了,这是淮阳侯给你的书信。”
慕玖沉声道:“念。”
她听着听着嘴角露出这么多天的第一个笑容,北晋无意南征不过是想收回无南郡,眼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非他们所愿,寻衅滋事的藩王既已被诛他们愿意重续盟约,于正月十五设宴邀九将军前来商议和谈事宜。
单铎担忧道:“将军,会不会是鸿门宴?”
连日悬着的心骤然放了下来她全身的气力仿佛刹那之间被全部抽走,慕玖扶着城墙虚弱道:“有我在一日他们想攻陷建邺绝非易事,建邺对南诏而言是边塞重地,对北晋却是可有可无的领土,他们为此损失的兵力太过惨重,和谈势在必行,我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
单铎搀扶着慕玖一步一步走下石阶,她面上覆着银白面具,身穿轻薄的冬衣,披着一件厚重的披风,骨瘦嶙峋:“将军,和谈之事无需你亲自前往。”
慕玖轻笑:“淮阳侯指名道姓邀我前去,我若不去岂不是拂了他的面子?我和他在话本子中做了多年夫妻,他约莫想亲眼见见传闻中的九将军是方的还是扁的。
无妨,两军对阵不斩来使,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可你的身体……”
“睡一觉就好了。”
正月十四慕玖昏迷了一天一夜,至卯时方悠悠醒转,瞳孔毫无任何焦距,面色惨白如纸,单铎蹲跪在一旁把熬好的汤药一勺一勺喂入她口中眼角不自觉留下了眼泪。
他犹记初遇将军之时她骑着踏雪身穿银甲风流肆意就像山间轻快流淌的溪水,而今她鬓染白发双目失明宛若腐朽的枯木,可世上并无人感念她的恩德,文武百官忌惮她权倾朝野功高盖主对她口诛笔伐,而今边关动荡她拖着病体御敌却无一人念其辛劳,他们担忧的是她拥兵自立意图谋朝纂位。
慕玖喝完汤药吃了两颗蜜饯:“你去把我压箱底的那件白袍子取过来,总不能丢了南诏的体面。”
梳洗完毕她已经模模糊糊可以看清人影了,素白宽衣窄袖的袍子边缘用银蓝丝线绣了繁杂的缠枝卷草纹饰,满头乌发用嵌着白玛瑙的发带束起,她单手戴上银色面具道:“走,去看一看我的旧情人是不是如话本子写得那般好看。”
单铎把玄色披风披在他身上道:“将军,天色尚早,你用过早饭再去也不迟。”
她勾唇笑笑戏谑道:“本将军对淮阳侯可谓思卿不见,度日如年。”
……
宸华殿,楚策心神不宁的处理着奏折,已过八日仍然没有慕玖的任何消息,她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无声无息,她身子骨弱又无银钱外面天寒地冻的该如何度日?
他从怀中掏出一枚做工粗糙的荷包,歪歪扭扭的针脚不知道绣的是什么,阿玖不善女红,这是她给他绣的唯一一个荷包,里面放着她遗落在枕上的头发,他一直贴身收着。
楚策爱惜的抚了抚上面褪色的丝线,贴身太监李德林躬着身子回禀道:“皇上,外面还下着雪,梅妃娘娘在殿外站了足足一个时辰了。”
“朕何时允她私出庆华宫了?”
李德林道:“梅妃娘娘身怀龙嗣,奴才不敢拦。”
楚策批阅奏折的朱笔顿了顿,阴冷道:“违抗圣旨私出禁宫,在殿外跪上一个时辰以儆效尤。”
李德林吓得面色入土跪在地上正欲劝慰一二,一黑衣暗卫不知从什么地方闪了出来,跪地行礼之后呈上用朱漆密封在竹筒中的密报,楚策打开之后眸光瞬间变得骇然,只见其上最后一行写道:“九将军被围困氓野,万箭穿心而亡。”
能让北晋三日退兵当今世上非慕玖莫属,她怎么可能会去建邺?她眼疾那么严重怎么可能上阵杀敌?她怎么可能会死?
楚策攥着单薄的信笺手背青筋暴起,面色苍白呕出一口鲜血,李德林大惊失色:“皇上你怎么了?奴才这便去传太医。”
他拂落御案上的奏折,双目血红,跌跌撞撞便往外面走去,他的阿玖不会死的,建邺苦寒他要去把她接回来,刀剑无眼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受伤?
楚策跌倒在地上一把攥住暗卫的前襟:“九将军他与平常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暗卫回道:“接连告捷这两日九将军只在建邺城中指挥,他似乎身体不太好,单将军片刻不离左右悉心照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