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凰变（四）
赵琢住进了乾坤十重阁靠西面的第三座宫殿,鸡崽的食物终于换成了碧粳米,霞光殿的侍蛋官还派人送来了肥虫，但被鸡崽嫌弃了。
新换地方的赵琢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借着月光看他枕边仰天躺着的鸡崽，她毛绒绒的肚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赵琢发现其中有一根特别的羽毛混杂在浅黄色的绒毛之中，颜色金灿灿的，赵琢不太确定,他刚才一晃眼的时候，好像看见这根羽毛上闪过一丝金色流光。
赵琢开始回南书房进学，白御岚自己留在乾坤阁里觉得无趣的很,乾坤阁里那些伺候的宫人恨不得一天来给她洗三次翅膀，她趁着她们不注意，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屋脊，溜出了乾坤阁。
白御岚张着一双小翅膀沿着重檐屋脊一路溜达到了南书房，看了赵琢一会,又窜到了之前赵琢扮成太监带着她去过的文渊阁，也就是藏书阁，仗着身形小躲过老太监的视线掩了进去。
白御岚一直没对自己为什么会有风属神力感到奇怪，毕竟按阎君一贯为她借尸还魂挑新尸的风格来看，这枚蛋不是真的废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她略过经史子集的列柜,停留在那日赵琢来找过的关于羽族藏书的列柜前面。
白御岚想来看看,羽族神女诞下的孩子，有没有可能有什么特别到异于常人的地方。翅膀和短喙并用，费劲一本本将书从列柜中扒拉下来，再用翅膀翻着页一点点寻找。
这个列柜中的藏书大多都是列举羽族属性、品相，或是如何喂养等，白御岚连着在文渊阁找了好几天，发现不能在专门的羽族藏书中找，而应该去找其他经史子集中找，尤其是史书，反而能找到一些她想看的内容。
史书上，羽族神女会被时不时提及，这里的羽族神女诞子实属少见，但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之中，把所有这些特例放在一起看，就也不会显得那么少了，白御岚看了半天，神女除了孕育后代艰难一些，其他基本上和有羽纹的女子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终于在她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找到了这么一段，曾有火属燕隼的羽族神女诞下一皇子，看似一如常人，但在十多岁那年，所居奉先宫走水，在大火之中，竟来去自如，毫发未损。
白御岚用翅膀在那书页上一拍，有过先例就行了。凤后是双尾翎伪凤凰，是风属，正好她也是风属，想要怎么做点手脚更容易不过。
鸡崽在重檐上迈着小短腿跑回了乾坤阁，她挥舞翅膀的时候，风可以让她离地飞起，她从屋脊拍动翅膀落下去，赵琢迈进乾坤阁，正好看到他的鸡崽从屋檐上扑下来，他张开手接住了她，“岚岚，你不要老是到处乱跑，虽然你有神力，但你毕竟还是幼崽。”
鸡崽歪头看了看他，绿豆眼圆圆亮亮，赵琢拿手碰了碰她的短喙，“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白御岚追着他的手指轻啄，赵琢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从记事起，笑的次数是不是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也完全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可以如此开怀笑是在什么时候，又或许，是从来都没有过。
赵琢将鸡崽捧在掌心，拿脸蹭了蹭她，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羽族蛋会如此珍贵，被人全心以待，视你为全世界的感觉，很新奇，也很美好。而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世间，最让他留恋的美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鸡崽的体型又大了一圈，属于幼崽的绒毛逐渐褪去，身上被长而柔软羽毛覆盖，身形开始拔长，尤其是脖颈，头上长出了翎毛，尾巴也越来越长，赵琢已经不能把她捧在掌心，只能环抱起她，用下巴蹭了蹭她头上新长出来的翎毛，“岚岚，我们去练习骑射了。”
为了日后的秘境试炼，皇子们在平时训练骑射的时候，通常也都会带着有神力的羽族，之前白御岚的个头太小，经常都钻在赵琢胸口的衣服里，除了时不时探出头来用短喙轻啄一下赵琢的下巴或是嘴，也没见她用过什么神力，让很多人都快忘了这并不是废蛋孵出来的禽属羽族，而也是有神力的羽族了。
白御岚最近体型渐长，赵琢翻身上马，白御岚便蹲在他肩头，尾巴拖在身后，一扫一扫的。
草场有许多固定靶，赵琢满弓拉箭，在马匹飞驰的过程中放弓飞射出去，今日也不知道怎么的，竟次次都中了靶心，赵琢先是诧异了一下，毕竟他平时在跑马过程中射靶可没有这样的命中率，然后他看见白御岚时不时扑扇的翅膀，很快反应过来，是她在动的手脚。
“平时也没见你用神力帮我，今天怎么，看不下去啦？”
白御岚仰头叫了一声，她的声音比起幼崽时期清亮了很多，虽然听起来还是一声“啾――”
草场上数名皇子都在训练骑射，草场边上，晋元帝难得在司羽官荷靛的陪同下来看他几人的骑射功夫，同时也是看皇子们和羽族的配合。
荷靛的视线扫过其他羽族，最终落在了白御岚身上，低声道，“这不是废蛋，更不是禽属的鸡鸭，怎么倒是有点像没长开的…”她自言自语地摇了摇头，似乎是觉得不可能，毕竟最初的那些蛋，都是她亲自验过的，伪凤凰蛋的气息她是不可能感觉错的。
那边赵琨赵珂、以及赵琢几人都下马来向晋元帝行礼，晋元帝摆了摆手道，“围猎在即，朕来看看你们的骑射功夫都练到什么程度了。”
伪凤凰蛋孵化失败后，赵琨新得了一只风属金雕和一只少见的冰属羽族雪^，此刻一只停在他的马背上，一只飞在半空中，赵珂的光属孔雀突然叫了一声，一道刺眼的亮光随着她的叫声打在靶上，正好把靶心灼出了一个小洞来。
赵琨那只飞在半空中的金雕天性好斗，突然俯冲下来，双翅一挥，几个固定靶应声而倒，也包括被孔雀灼出洞来的那个。
晋元帝哈哈一笑，白御岚突然在赵琢的肩头上也开始扇翅膀，风一阵阵刮来，吹乱了所有人的头发，金雕见状，几声鸣叫，也挥翅膀挥得更起劲了。
五尾翎凤凰的飓风，巅峰战力毁一座城都不在话下，双尾翎三尾翎伪凤凰的风系神力攻击，没有这么摧枯拉朽的威力，但也可以毁楼倾阁。这两只尚未成年的羽族扇出来的风毁不了楼，但对于在场的人和马匹来说，这风还是足以将他们刮跑，刮得双脚离地。
白御岚有心作怪，又故意激得金雕和她别劲，不停使出风系神力，好让她的目标显得不那么明显。一时间狂风大作，固定靶已经全都飞到了空中，人和马匹全都被卷到了半空中，另外几只羽族也被风吹得边飞边转，只有赵琢在地上，竟纹丝不动。
赵琨在半空中大喊了一声，“清瑟，快停下来。”
赵琢也喊了声岚岚，两只风属羽族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稳稳落在了草场上，晋元帝推了推乱掉的发冠，在赵琨和赵琢的请罪中倒也没发作，只让几人继续训练。
离开的路上，晋元帝却皱眉问荷靛，“怎么回事？”
“羽族幼崽尚未成人，性子就如成长中的孩童，有玩性，五皇子的金雕清瑟本又好斗…”
“不是说这个。”晋元帝摆了摆手，“朕说老七。”
荷靛沉吟了一下道，“确实有些奇怪。风属羽族使出狂风攻击，本身可以控制攻击对象，这倒是没什么稀奇的，但问题是这两只羽族刚才玩闹较劲的性质居多，明显都是无差别在攻击。”她摇了摇头，“而且就算七皇子的羽族确实在制造狂风的时候避开了他，但五皇子的金雕也不可能特意在攻击的时候避开他啊。”
对白御岚来说，帮赵琢彻底挡掉来自对方金雕的风系攻击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荷靛想不到，是因为她没有考虑过其中看似完全不可能的可能性，七皇子赵琢这只品相怪异的羽族幼崽，其风属神力，远远超过了金雕无数倍。
晋元帝没有再说什么，白御岚也没指望这么一点小动作就能让晋元帝联想到赵琢的身世身上，晋元帝也不可能直接就能联想到这可能是因为，赵琢是风属羽族神女所诞之子。她不过是想时不时地让晋元帝觉得奇怪，觉得不解，最好再找个机会将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那个神女之子的异事，捅到他面前，让他自己，逐渐生疑。
那天回到乾坤阁中，赵琢坐在床榻上，把白御岚抱在他膝上，和她大眼瞪着小眼，“是不是又是你搞得鬼？”
白御岚一歪头，赵琢就知道肯定就是她在搞鬼，他摸摸她的翎毛，低声道，“其实，你没必要…我并不需要父皇注意到我，更不需要得到他的宠爱。”
赵琢掩下的视线中闪过一些白御岚都来不及分辨的情绪，其实，在烟妃那些疯疯癫癫的话语中，他并不是没有过猜想，否则，为什么他的母妃，要把他这个亲生儿子当仇人一样来对待，见不得他哪怕得一点点的好。每次只要晋元帝偶尔想起他这个儿子，偶尔赐他一点赏赐的时候，烟妃就一定会出来折腾到晋元帝对赵琢那仅剩不多的一点点感情都消失殆尽。
但就像赵琢说的，他并不想去争什么，所以也从来没有去求证过他的猜想。他厌弃这座皇宫，甚至曾经厌弃这个世界，是眼前的鸡崽，或许现在也不能算是鸡崽了，是他的岚岚，让他觉得重新觉得生活还算有了意义。
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能得到你，有你在身边，大概已经耗费了我这辈子所有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