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那块地真不错,但凡对商业地产开发有经验的人实地勘察后都会对其浮想联翩。

帅宁回公司便写报告建议参与竞拍,果不其然被董事会否定。理由是如果按媒体预测这块地的地皮价值45亿，每平米地价已高达12000块,摊在建筑面积上至少三四千，这还只是毛地价，不包括拆迁补偿金,性价比着实不高。

帅宁针对这些顾虑写了第二份报告,称东兴市的市政经济中心正在南移，市政府办公地点都迁到了南郊，准备将这一区域打造成高新科技区。市委非常重视那块地的归属,市长亲下指示说要交给真正有实力的公司开发，虽然地价略贵，但将来一定能在推广和运作上节省相当大一笔成本，综合看还是很划算的。东兴市的商业地产起步晚,近几年城市发展速度迅速，未来房价还能稳步上升，以长远眼光看拿下这块地稳赚不赔。

报告二次碰壁,万洪波亲自回复她说冠宇在东兴已有两个在建楼盘，未来的任务是去库存,囤地会增加这一地区内的运营风险，因此不做考虑。

为防她死缠烂打,还请帅冠宇出面说服。

“地产那块你姑父已做好战略部署，你别擅自打乱他的步调。年轻人经商最忌没学爬就学走，踏踏实实搞好眼前的工作,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帅宁自然不服气，执意向父亲说明动机。

帅冠宇半生纵横商海，理解她说的每句话他，可身在其位顾虑诸多，女儿初出茅庐尚未得到部众们认可，若为她调动太多资源，一旦失败将遭受多方责难，求稳也是为她好。

帅宁撞不穿南墙，胸口那团火气像从地心里烧出来的，27°的空调房宛若熔炉。

崔明智业业矜矜为她点烟，见老板的眼神比火苗灼人，唯恐她暴怒撒气，把自己烧个焦头烂额。

帅宁个性强梁，有一点好处――凡事恩怨分明，被恶狗咬了绝不拿小鸡出气，夹着香烟愤恨咒骂：“万洪波这老鬼成天尽想着打压我，我就不信他看不出那块地的好处！”

崔明智是她的人，胳膊肘必须朝里拐，忙替她发牢骚：“万董是商场老狐狸，肯定知道拿地的好处，他就是不想让您出风头，故意给您使绊子。”

帅宁恨得牙痒：“我以为他再怎么贪心也会把公司利益摆第一，谁成想他脑子里只有自己的小算盘，要是让这种目光狭隘的人当上冠宇的掌门人，那我们帅家这几十年的心血都白费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阴谋诡计也是讲格局的。眼界旷达，势不两立的敌人也会惺惺相惜，像万洪波这种以窝里斗为首的境界太小渺，不配染指冠宇的基业。

怎奈这小人把持朝堂，时时令她掣肘，空有抱负不能伸张，放弃又太过不甘，得另寻门路才是。

“我再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周末我爸要带我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你也来吧。”

那宴会其实是商圈大佬们的碰头会，帅冠宇最近对帅宁上心不少，时常领她出席大型社交活动，让她共享自己的人脉圈，万洪波想是怕帅宁由此羽翼渐丰，对她戒备更严了。

崔明智听说老板要领自己去见世面，开心得脸肌扭麻花，专门租借了一套阿玛尼西装，当天拾掇得人模狗样，可到了现场见着那些豪绅公子，仍下意识紧张。

反观帅宁，举手投足都是千金大小姐气派，一言一行皆符合上流社会规范，平日的粗野散漫统统束之高阁，人们只看她富丽堂皇的门面，兴许会以为那些负、面、消、息是舆论对她的污蔑。

崔明智真羡慕他们这些富二代，进入任何场合环境都能如鱼得水，情感头脑仿佛运转灵活的齿轮，润滑剂就是从小到大优越的物质生活所来带的自信与安全感。若再配合刻苦上进的精神，常人快马加鞭也赶不上。

帅宁跟随父亲周旋于各色要人之间，看似一只淑丽的猫，内在却是正在捕食的花豹。这类场合是遍布机会的猎场，仔细搜捕说不定有她需要的那一款。

凭着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不久她在人群中找到两张熟面孔――一对俊男美女组合的小夫妻。

那是“远恒地产”的少东方哲和他的妻子林安安。

远恒地产也是中国地产界里的一方诸侯，业绩遍布各省市，规模庞大，资产千亿。董事长方兴国持有冠宇集团1.7%股份，是集团董事会成员。方哲是他的独生子，今年刚满30岁，海归硕士，归国后进入远恒任职，现下已是其父的左膀右臂，不出意外，远恒的大好河山将由他继承。

帅宁忙悄悄对帅冠宇说：“爸，方哲也来了。”

帅冠宇不由自主露出白眼：“人家已经过来跟我问过好了。”

“什么时候？”

“趁你不在的时候。”

“这人真是的，好歹是朋友，几年不见总该打个招呼啊。”

“你还好意思跟人家做朋友？我都替你害臊。”

旧年丑事像一根长棍伸进帅冠宇心湖，搅起若干恼人的沉渣，暂时败坏了他对女儿的好脸色，撇下她到一边去了。

帅宁却似闹春的麻雀喜洋洋，叫上崔明智去找方哲夫妇搭讪。

帅明和方哲私交甚笃，在世时崔明智曾跟随他拜会过对方好几次，已混了个脸熟。人以群分，这位公子哥与帅明习气相投，都是温厚持重的谦谦君子，清誉颇著，不似一般纨绔周身镶满花边。

方太林安安他是第一次见，与方哲珠联璧合，是仪态万方的淑媛，说话好似苏杭糕点绵软甜糯，应是二十好几的人了，清澈的眼神还泛着少女式的纯真，宛如一朵未被采撷，将开未开的蕙兰。

认识帅宁以前，崔明智会以貌取人地将林安安归入纯良之辈。经老板悉心传授鉴婊技能，遇人都会多留个心眼，偷偷评测这方太太的属性，谨防看走了眼。

颇为意外的是，林安安竟是帅宁在美国时的大学同学，帅宁还亲热地介绍称她们是最要好的闺蜜。

她还热情地称方哲为“小哲哥”，将二人的关系定义为“青梅竹马”。

可事实与说辞相悖，这两位见到她都变了颜色，女的像半路遇狼，失惊打怪。男的更奇怪，常驻微笑的脸直接垮到脚背，直径一米内的光线都暗下来，前所未有的失态。

帅宁故意剔除他们显而易见的排斥与厌恶，直接搂住林安安肩膀说：“好久没见了，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一聊吧。”

这提议像往方哲嘴里硬塞了一颗老鼠屎，脸臭的能招苍蝇，凛声道：“你们聊吧，我去那边会会朋友。”

将挡晦气的任务丢给娇妻，旁若无人地走开了。

崔明智心想以方大少的涵养不至于在社交场合随便给人难堪，想必曾被帅宁狠狠得罪过，双方结下了解不开的梁子。

帅宁叫他去帮她们拿饮料，拉着林安安走向缀满月季花藤的露台。崔明智取了两杯香槟去赴命，有意放慢步速，由远及近观察二人的情态。

只见她俩相对而坐，帅宁笑嘻嘻高谈阔论，如同身后怒放的花朵欣欣悦悦。

林安安微笑静听，神态看似安详，但挺直的腰背和整齐摆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略显刻意。虽说贵妇人注重仪态，和好闺蜜相处也用不着正襟危坐，那份谨慎好像稍不留神就会被一旁的花刺扎中。

崔明智断定真正让她戒备的是帅宁，伺候老板近一年，已熟悉她的行止，眼前这言笑晏晏的模样八成是算计的糖衣。

他恭敬地送上香槟，立刻灵醒地退开，以免碍事。

几分钟后他去卫生间小便，刚拉开长裤拉链，帅冠宇突然走进来，站到他左手边的小便器前解裤子纽扣。他慌忙打个招呼，对方点头应了，沉默的河水在尴尬与从容相对砌成的渠道里流淌开。

崔明智曾得高人传授拍领导马屁的秘诀，与年老的领导一同小便，切忌比他们尿得快。因男人天性存在生殖竞争心理，若比老上司尿得快，就有炫耀能力之嫌，恐引起他们的敌意。再说他每天跟着帅宁进进出出，应该避瓜防李，营造“低能”形象也有助于打消她爹的疑虑。

为此，他精心计算放水量，坚持一紧一松，宁可被误会患上了前列腺炎，也要尿在董事长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