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陆宴祯只觉得髋骨都要被碾碎了,胎头就顶在那里,可就是不上不下。下半床褥子已经污腻不堪,陆宴祯更加狼狈,再度抬手去寻苏含瑾。
苏含瑾坐在陆宴祯身后给他当人肉靠垫,见他回头,忙将自己的手递过去,他却又向上摸索,顺着她的脸颊合上了她的眼,喘息道:“你,不许看。”
也许是他这姿势过于扭曲,陆宴祯竟隐隐觉得双腿内侧在发颤,连带着腿内部的筋痉挛不止,可这与腹底的硬烫比起来都不算什么。
“呃啊……”陆宴祯连挣动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得凭着胎头自己往外拱了拱,整个身子绷得发紧,仰头向后死咬着牙。
含瑾再顾不得其他,托住他的腰,将他肚子送入朱大夫手中,眼睁睁看着朱大夫的双手将胎儿的轮廓挤出来,然后一点点往下推。
陆宴祯嘟囔着说了句什么,含瑾将耳朵凑上去,听他只余气声说道:“我好难受……”
含瑾将脸贴在他胸膛上,哄他:“就好了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
“不是……你在哭,我好难受;孩子没了,我好难受;把你关小黑屋,我好难受……”
陆宴祯张着嘴艰难地喘了几口,又道:“你宁愿抱羊,也不抱我……啊……”话音未落,他身子一轻,胎儿混着血水冲了出来。
含瑾顾不得看上一眼,抱紧脱力倒在她怀中的人儿,豁然道:“你瞧,我们的孩子回来了,不要难受了好不好?以后,我们都好好的。”
陆宴祯嘴角似是牵了牵,拼着最后一点力气说了一句:“可惜……没有,以后了。”
然后,便彻底跌落下去。陆宴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有一生那么长。从小时候与母亲相依为命,到被送到当今太后宫里,与皇兄步步为营,再到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苏家大小姐,谁知竟在一日日的相处中将自己一颗真心沦陷进去。他那时还没有能力护住她,只得在眼线面前演戏,让她和苏家少受些伤害。他万没想到为了见自己母亲最后一面,竟将自己的孩子赔了进去。而此后纵然他再怎么弥补,那个人都不愿再回头了。
眼角一滴泪滑进了鬓发,陆宴祯感觉有人用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脸,他受用地缩了缩头,缩到被子里,又被一双清凉柔软的手给拎了出来。
陆宴祯就是在这种毛茸茸的感觉中醒来的,一睁眼就对上了面前一张脸。他精神还未彻底清明,只感觉那投射过来的眼神特别纯粹,恍恍惚惚唤了一声:“含瑾?”
“咩――”
陆宴祯这下看清楚了――竟然是那只羊!它半个身子探在他上空,还举着一只羊蹄子。
不对!是两只羊,旁边还有一只小的趴在床沿上瞪着他看。陆宴祯差点又晕过去。
四处看了看,他才发现这是在苏含瑾房里,原来他已回到王府。
“喂,你们这两只干什么呢,下去下去!”一见女主人又端着药碗进来了,小羊和小小羊分别一跃,蹿到一边去了。
然后含瑾往床上一瞧,像被点着了尾巴的猫似的“嗷”的一声扑了过去。
“你,你终于醒了。”话没说完,眼泪就又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陆宴祯说不出一句话,眼角也渗出了泪。她脸色看着那么不好,不知有多久没有休息过了,他想抬手摸一摸,却又牵扯下腹一阵紧痛。
含瑾忙按牢了他,道:“别动,你还未恢复好,是不是又肚子痛啦?”
陆宴祯不置可否,只问她:“我昏迷多久了?”
“七天七夜了。”他刚被运回府的时候,真是只剩下一口气了,朱大夫用尽毕生所学,加之太后知晓后,几乎把宫里的名贵药材都搬到了王府,这才堪堪把人救了回来。
太后看他这样,知道他是没了苏含瑾不行,也不再强求。皇后与他同一日诞下太子,太后在宫里忙着看小皇孙呢,也没再刁难苏含瑾。柳亦楚也是个聪明人,看清形势后,自请回了娘家。
陆宴祯怔怔看着她,艰难道:“我之前说过等孩子生下来,便不再纠缠你,你要是愿意走……”
“不!”含瑾打断他,上身避开他的腹部压在他身上,扬起小脸对他道:”我不走,你撵我走我也不走。”
“你可就这一次机会,之后,唔……”不等他话说完,含瑾托起他的后脑,微凉柔软的唇瓣碰上了他的。
陆宴祯睁大了眼睛,面色涨红,略微往一旁侧了侧头。
含瑾顿时深受打击,她难得主动一次,他还敢躲!
陆宴祯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道:“呃……你那两只羊还看着呢。”
含瑾转头,果然见那一大一小两只在桌子边巴巴地瞧着他俩。含瑾噌一下站起来,却又咚一声坐了回去,抬眼一瞧,却是袖子被人拽着一截。
“你放开我。”
陆宴祯不说话,也不看她,就是不放。
“哎呀你不放开我,我怎么撵羊呀。”
陆宴祯还是不说话,也不松手。他实在是怕了,梦里多少次他一松手,她就跑得无影无踪,偏生他两腿不能动,怎么都追不上她。
含瑾只得隔着老远冲那两只羊挥手,可它俩会错了意,一步步走了过来,含瑾只好两只手往外轰,一扯便将袖子从他手中扯落了。宴祯一急,掀开被子要去追她,撑着将两条腿挪了下去。
含瑾回屋的时候,便是看到陆宴祯大汗淋漓地坐在床边,两条腿自然地下垂,却无力蹬上靴子。
她小步跑过去握住他的小腿,仰头惊奇道:“你,你是怎么把腿放下来的?”
陆宴祯却还未注意到,经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是啊,他是怎么把腿挪下来的?为了验证,他又试着把腿挪回去,居然又成功了。而且他能感觉出他的脚趾似乎也可以动了。
只是腹部吃劲,他有些受不住。含瑾却已经兴奋得不行,抱住他往脸上又亲了一口,一溜烟跑出去叫朱大夫。
朱大夫之前就这么想过,只是不知是否可行。生产时血液流动加快,沉积腿部的毒素也重新运转起来,朱大夫便适时地施针,控制毒素流动的方向,以致不至于伤到小世子,反而随着陆宴祯用力,与那些血水一齐排出体外,方姨的催产汤也算助推了这一流程。要不是听朱大夫这么说,含瑾还有些微微怨怼方姨的好心办了坏事,无意让陆宴祯多受了些痛苦呢。可转念一想,若不是无意遇到方姨,那些话怕是陆宴祯永远都不会告诉她,她也许现在已经离开王府,不会守在他们父子俩身边了。
一番检查过后,虽然还有毒素残余,但经过悉心调养,也是可以排尽的。王爷的腿只是暂时不适应活动行走,慢慢锻炼,便于从前无异了。
含瑾激动地抱住陆宴祯蹭来蹭去,看得朱大夫一个劲在旁边咳嗽。
陆宴祯也不好意思了,只得道:“你去把孩子抱来我看看,我都不知是男是女呢。”
含瑾异常兴奋,手舞足蹈地说:“是个小世子呢,滚圆滚圆的,特别可爱,你等着我去抱来。”说完给他盖好被子,还拍了拍他的肚子。朱大夫感觉那个熟悉的王爷又回来了,因为他的脸色又黑了下去,为了避免波及无辜,他赶忙告辞了,出门时还又顺便把听墙角的那两只羊也轰回了羊圈。
羊圈现在挪到了院中,与那个兔子窝挨着,三只经常为了抢阿莲手里的饲料能打起来。
陆宴祯瞅着这个折腾了他八个多月的小世子,忽然抬手在他屁股上拍了几下。小世子立刻被吓哭了,被含瑾抱起来护在怀里哄着。
陆宴祯皱眉道:“这么大,怪不得这么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