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待续夜 其三
身后有人敲门,甘栾说请进,话音刚落,外头的人携着问句急急冲进门:“你怎么了?甘栾。”
甘栾没有回头,但他听得出来人是边优。他在处理甘岚的通讯录,同时整理一下表情,好使自己面色平淡点。可既然被炸弹波及,管他迎面来的是□□还是灰尘,脸给熏黑这件事总不可避免。若是玩笑,这可真是做足全套,全得过分。他爸都睡了有十多年,打扰人休息人会打你,打扰鬼休息……胆子忒大。若不是玩笑……他也不知道这代表什么。
见人没反应,边优又问了声,甘栾将手机还给甘岚,这才转身:“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若不是此景,也不在此地,他应该同边优互相道一句“许久不见”。际遇不由人,时隔数月的再会偏是在甘栾意想不到的时刻。
边优上下看了看甘栾,又瞥到病床上有人,才道:“原来你没事。”
这是唱得哪一出。“我怎么会有事。”甘栾甚是疑惑:“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在事情弄清楚前,他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甘岚。现在这算什么,超出预定计划――心下不爽。
边优朝他笑笑,有些人一旦露出笑容就可抚平一切,熟悉的温和气息在二人之间循游,甘栾脸色缓了缓:“嗯?”
边优同甘栾是表亲关系,但别人总说边优倒是像弟弟一点。这一点,在实际相处上讲,却是比较含糊的,一些看似甘栾发号施令的地方,其实都来自边优的纵容。许甘栾难得任性的,也就两个人,其一就是边优。
边优给甘栾看了条短信:“你好像刷错卡了,刷了我的,我查着在医院,还以为你怎么了。”
甘栾掏出口袋里的卡,了然。
巧事都凑一块了。出门时随便拿的包,刷卡也没注意,结果……结果瞎猫碰上死耗子?!自动缴费机是需要输入密码的,那么他是怎么蒙对的?当然这事不难想通,和“路边捡到弟弟”这种巧合比,也没什么味道,甘栾很快释然了,他顺手将卡还给边优:“啊……我是帮他缴费,”他指了指甘岚,“钱晚点还你。可是,你这卡的密码是我生日?”
闻言,边优眼神飘了一会,“是的。”
甘栾看着边优:“不合适吧。”
“嗯。”边优把卡收回口袋,低头道:“我会改掉。”
一会,边优又抬头笑了,伸手比了比高度:“你是不是长高了。”
甘栾在想他与边优有多久没见,竟让对方生出此等感叹,这么想便这么问了,边优张口欲答,这时,病床上那只幺蛾子突然不安分了,甘栾余光瞥到那货在床上扭了一会,似乎牵到伤口,疼得捂住了头。从独处变为三人行,不知为何令甘栾别扭起来,他装作分心对甘岚道:“干什么。”不耐的样子。
尽管床上那只幺蛾子外观亮眼,但边优似乎不大好奇,可惜幺蛾子存在感强烈,他只好礼貌性问到:“这是……”
甘栾想了想,决定暂时独占这个秘密,便胡扯:“这是我见义勇为的产物。”但他低估了幺蛾子造势的能力,甘岚听到自己被安了新剧情,顿时泪光闪闪(甘栾:影帝吗!)道:“正是!多亏少侠仗义相助,小生得以捞回一条小命,从此以往,小生这条命便是少侠的了!不管是做牛做马,还是以身相许……”甘栾:“闭嘴吧受害人!”随即说明了下午的“黄雀追螳螂,半路杀出只蝉”的破事,但甘岚那令他胃疼的“身世”,他是半点没提。
听罢,边优适当地表示了遗憾,表情像是个假人做出来的,这使甘栾觉得边优很陌生。同一个人相距甚远后,再见面,无非两种结果:其一,他甚至变美了;其二,他已不是那个他了。又听边优问他:“嗯,那现在你要回去吗,我送你?”
甘栾没想过回去,他甚至想就地支个帐篷,躲在阴暗处观察甘岚,多角度全方位,等到阅无可阅,他再现身,身体力行,实地勘察甘岚其人之究竟。看似不动声色,然而心底早已张开一面网,等着捕获他的意中鱼。这隐蔽的蠢蠢欲动边优根本不可能懂。他们似乎互相“已不是那个他”了。
甘栾正愁怎样不显目的地拒绝,恰好又有人推门而入,是秦医生带着护士:“换药。”
秦医生发现边优,表情很微妙,他的视线在边优、甘栾、甘岚三人之间扫来扫去:“他跟你认识?”他――大概指边优,而这句话是对甘栾说的。
边优拉着秦医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护士姐姐心情不错,指尖点到甘栾:“那就让……”很可疑地咬到舌头:“……这位帅哥过来帮我吧。”
那两个人能有什么好谈的……被护士姐姐催了一句,甘栾才回神。默默地帮忙递东西,一边与甘岚完成几次不明所以的眼神交锋,听得身后动静,又回头,门外那两人似乎谈完了,秦医生边推门边说:“我懒得再管你们,但是他必须住院观察。”
“怎么样,有没有想起什么。”
甘栾竖起耳朵,甘岚语出惊人:“是有一些模糊印象……所以我再确认一次,我以前真的不认识你吗?”就算背朝甘岚,他也知道他在对谁说。他迎上边优,心怀鬼胎地不敢回头。又听甘岚接着道:“开玩笑哒,我什么都没想起来。”
秦医生:“放轻松,没什么大不了的。”
甘栾很是不同意:您不腰疼我可腰疼。
趁着病房里还在忙,甘栾将边优拖出门:“你跟那医生又是怎么回事?”
“有一些误会。”边优又问:“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怎么就这么执着……甘栾想了想,做良心发现圣人状:“起码不能让受害人饿死,我下去给他买点东西。”
“找个护工来不就行了,需要你亲自去?”
甘栾深吸一口气:“边优。”边优缴械投降:“去吧,我在这等你。”甘栾朝他点头:“暂时帮我照看一下。”
甘栾不爱坐电梯,尤其是很多人在等的,待在人群中对他来说是一种酷刑。所以他决定走下去,同楼梯间的回声做伴。刚进楼梯口,兜里手机有动静,来电人使他心情复杂:“你打给我干嘛?”对面没声音,他想,总不会连常识都忘了吧:“如果你突然忘了要说什么,那么,通话开头可以先说喂。”
“啊。喂。”
隔着电话,甘岚就像……一只遥远的小朋友,非常幼稚,非常不好判明年龄。甘栾有些好奇:“记得你多大吗?”对面答:“跟你差不多吧。”不,我看起来是成年人,而你看起来像未成年智障。不过甘栾没反驳:“那就是不记得。”
“你真――聪明――”语气是翘翘的,欠揍的,令甘栾忍无可忍的。
“……我谢谢你。”
对面笑了两声,没有别的话了。甘栾听着呼吸声下完一层楼,幡然醒悟:“我一会就回去,没事你就挂电话。”
“怎么挂。”
“……点红色图标,朋友。”
就算甘岚恢复记忆,估计也是个电子白痴。连如此形象的图标都不能自行领悟,还指望他能拿手机做什么,炒菜吗?
正当甘栾胡思乱想之时,一道关门声从楼上坠下,跟石头砸到他头上似的。他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串“吧嗒吧嗒”的下楼声倒豆子似跟来,但是没有,楼梯间很空很静,在关门声之后更静了,静到连楼上的人接下来说的话,他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后来的后来,假使有一道阅读理解题,假使一定要选一句话作为边优的人生总结,可以这样说:在边优奔走一生的寂静旷野上,甘栾是唯一的风声。
如果要用颜色形容边优,那一定是白色。因为边优喜欢白色,还因他身周有浑浊衬托。
那些浑浊为了白之永恒奋不顾身地染黑自身,终使白愈白,浑愈浑,在一潭黑水中央供养一块光洁的白玉,这就是边优的成长故事。他生来拥有的便是最好,他的所见所闻也只有美,他的未来就住在他眼中,是光明,是自信,是无所畏惧,是万物复苏。他使你看他一眼还想再临摹一遍,一遍又一遍,反复描摹,直到笑靥印刻心中,眉目深远。几乎所有人都愿望同边优做朋友,可他偏偏选到没有朝着他的那个,以叛离的姿态,白玉投入死黑之潭。
当然一开始并非如此。
一开始,人们看到边优,见到他那比一般事物要美好的模样,不由心生向往,可是这种心情是点水般的,浮于即刻的微尘。使人深刻的永远都不是白色。甘栾或许是那个引子。所有得以接近边优的深黑都由甘栾而起,甘栾的身世,甘栾的遭遇,甘栾的困惑,甘栾的迷途,甚至甘栾的小叔叔――这个人一度终结了他们的友谊――体会白色之外,觉察世间并非一如既往,浓黑浸透眼底,从那一刻起,边优才成为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