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玫瑰露 ...
阿鱼吃完一块桂花糖糕,略有些口干,傅延之顺手给她倒了一盏玫瑰露。玫瑰都挑了大朵的,花瓣层层叠叠,颜色鲜而艳,封在绵如白雪的蜂蜜里,吃的时候便拿木勺舀一朵沾着蜜的玫瑰出来,蘸土豆饼吃或是泡水喝。玫瑰一入水就悄然绽放了,喝起来也是清清甜甜的滋味。
傅延之不疾不徐地问阿鱼:“殿下怎么待你好了?”
“殿下许我陪他用膳,给我吃各种各样的好吃的。”
傅延之愣了一下,无可奈何道:“这便是待你好了?”
阿鱼想不通太子的意图,傅延之却明白太子的用意――他就是想让阿鱼一直陪着他罢了,偏阿鱼还欣欣然地以为这是太子的恩典。
太子当真用心险恶!阿鱼妹妹单纯善良,哪儿比得过太子这种混迹朝堂、翻覆云雨的人精?他是看准了妹妹贪爱吃喝,就拿这个讨好、诱哄她。妹妹还当他是多么良善的好人。
“殿下还带我回江宁了。”阿鱼又道。这件事阿鱼打心眼儿里感激。要不然她现在就不能坐在这里了。
傅延之忽然问道:“那妹妹觉得,我和殿下谁待你更好些?”
阿鱼安安静静地喝着玫瑰露。泡玫瑰花蜜的水是冰镇过的,凉丝丝的很解渴,在这样炎热黏腻的夏季啜饮,十分清凉解暑。
阿鱼道:“自然是二哥哥待我更好!”太子向来不许她吃寒凉的东西,她已经许久没喝过凉丝丝的冰水了,也很少吃冰凉的点心。二哥哥就不一样了,给她吃的杏仁酪和牛乳冻都事先用冰湃了,还给她喝沁凉的玫瑰露――夏天就应该这样过嘛!
傅延之无声一笑,又问她:“那妹妹喜欢太子殿下吗?”
话一出口,傅延之心里便是一阵焦躁。他到底想求证什么呢?难道阿鱼说“喜欢”,他就要成全她与太子吗?难道阿鱼说“不喜欢”,太子就会放她离开吗?
阿鱼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说:“不如喜欢二哥哥那样喜欢太子殿下。”
傅延之竟松了口气。下一刻便听阿鱼道:“但殿下说他喜欢我。”
傅延之一怔。阿鱼能将太子的心意坦白地告诉他,说明他在阿鱼心中是值得信赖的,但转瞬他又意识到,兴许阿鱼还没有彻底明白“喜欢”意味着什么,所以才会把这种值得珍藏的情感这般随意地说出来。
傅延之道:“那倘若让你在殿下身边待一辈子,你可愿意?”
阿鱼想了又想,还是摇了摇头。就凭太子夏天不给她吃冷饮这一点,她就不想在太子身边待一辈子。
傅延之说:“可殿下是储君,不论你愿不愿意,只要他愿意,你就得一直待在他身边。”
阿鱼睁大眼睛,有些无措地望了过来。
傅延之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沈家家风朴实清明,素来没有门第之见,也不看重士庶贵贱之分,阿鱼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便从没有觉得出身簪缨世族的自己高人一等,获罪入宫,沦落为宫婢之后,也没有觉得自己低人一头。
只怕在她心里,太子固然身份尊贵,但她自己也没有尤其卑弱。所以她能那样自然而然地接受太子的喜爱,并不以为那是多大的恩赐与宠幸。
她还没有认识到皇族的权势究竟象征着什么。
傅延之便缓声道:“我听说,妹妹先前在宫中,险些被徐妃赐死?”
日子隔得太久,阿鱼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傅延之说的是当年徐贵妃丧子,拿司膳房出气的事。
阿鱼点点头。
傅延之循循善诱道:“妹妹,皇室中人生来便有这种生杀予夺的权利。他们若想让你死,你便一刻也不能活。对他们来说,杀一两个妹妹这样不打眼的侍女,根本不是罪过。自然,若太子殿下果真想把你留在身边,你就一定哪里都去不了。其实太子殿下也算不得良配,自古帝王多薄情――殿下现在说喜欢你,以后就未必了。况且殿下心机深沉,未必是妹妹以为的温润良善之人。”
傅延之说罢,略微有点后悔。他为人臣子,妄议主君终究不妥。但话已出口,自然不能收回。
阿鱼听得入神,顾不上言语。一时两相静默。
许久,傅延之笑了一笑,道:“妹妹也不用过于在意。”太子拘着阿鱼,阿鱼又没有脱身的法子,他同她说这些,反倒令她烦恼了。
他把还未动过的海棠花饼推到阿鱼面前,道:“妹妹吃吧。”
阿鱼没法子脱身,他替她想法子便是。
***
三日后,阿鱼给万老爷子贺了寿,谢怀Z便带她离开了江宁,继续乘船,沿运河南下。
唯有赵长侍留在了江宁。谢怀Z怀疑沈家获罪,同徐康也有关联,便让赵长侍留下来暗中查探。
谢怀Z一行人在苏杭滞留了个把月。直到七月初秋风乍起,才启程返京。
秋高气爽。阿鱼常常走到船舱外看沿岸的风景,运河宽阔,偶有一两只沙鸥点水飞过,便恍如在素净的水墨画中添了一抹灵动的亮色。北雁南飞,凉风轻拂而来,颇令人心旷神怡。
谢怀Z发现阿鱼最近不太对劲,同他相处的时候,再不似从前那般自如了――离开江宁之后,她就变成了这样。谢怀Z自然不会想到傅延之那样贵雅端正、鸿俦鹤侣的人物会在背后说他的不是,只当阿鱼是眷恋家乡罢了。
顾念着阿鱼晕船,谢怀Z特意吩咐驾船的宫人走慢一些,所以船行得并不快。阿鱼这几日一直待在船舱外头吹风,发现后头有一艘小船一直跟着他们,便顺口跟谢怀Z说了。
谢怀Z道:“许是同样要北上的船只。”
阿鱼觉得奇怪:“可是我们的船行得这样慢,他们竟然也没越过去,而且我们抛锚休息的时候,他们也会停下……兴许是看我们坐的福船高大,想趁机劫一笔横财。”
这么听来,确实有些反常。谢怀Z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意图,但他相信阿鱼,便命船上的护卫们加强了戒备。
这天晚上,天黑无月,晚风还有些凉,像是要下雨了。阿鱼早早地回了船舱,点了油灯,拿出一小罐桃脯吃。桃脯是从杭州带回来的,和着白糖熬煮了半个时辰,才拿去沥净晒干。晒干之后便是琥珀般的颜色,虽不似新鲜桃肉那般软乎,却也有一股清甜的桃子香。
谢怀Z就坐在阿鱼对面看书。偶尔抬头看一眼阿鱼,见她吃得专心,就继续低头翻书,却不由自主地勾唇微笑。
就在这时,船身重重一晃,阿鱼手中的桃脯罐子差点飞出去,连忙抓紧了揣在怀里。面前的油灯却歪歪斜斜地倒下了。阿鱼正要伸手去扶,谢怀Z便道:“别烫了手。”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把油灯扶了起来。
船舱外渐渐传来纷乱嘈杂的声音。阿鱼疑惑道:“外头怎么了?”
谢怀Z的神色变得严肃而警惕,倒没有直接开门一探究竟,而是拿屋里的匕首在木板门上挖了个小孔,借着这个小孔向外张望,便见十来个蒙面黑衣的人泅水上了船,一人拿着一把佩刀,分头踹开几间船舱门,旋即便有惨叫声传出来。
动作流畅、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谢怀Z心头冷笑――还真被阿鱼说中了,一直跟在后头的那条船有问题,搭载的倒不是贪图钱财的盗匪,而是有备而来的刺客。
幸而谢怀Z事先安排了护卫守在周围,已有护卫拔剑斩杀了几个刺客,外头渐渐乱成一团。谢怀Z回身去看阿鱼,见她抱着桃脯罐子不知所措,心头便是一软。
“只是几个不长眼的刺客,不用害怕。”谢怀Z走到阿鱼面前,冲她笑了一笑,“护卫都在外面挡着,我们人手多,事先也有提防,很快就没事了。”
谢怀Z所料不差,很快船上的护卫就把那些刺客斩杀得干干净净。护卫首领前来请罪:“殿下,卑职失职,让殿下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