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番外六
秋风瑟瑟,又是一年凄惨光景。桥墩下蹲着一对母子啃着没点儿热气的馒头,做母亲的头发打理得妥妥帖帖衣裳干干净净,却难掩她的憔悴。
一旁是她的儿子,艰难地咽下嘴里的东西。小男孩长得神似母亲,五官周正,眉眼间带着倔强,即便这些日子吃馒头吃得快要吐了,依然没有哭闹过半句难吃。
“小深,妈妈明天就去厂子上班。等赚够路费和你的学费,咱就回家,你也该上学了。等回来家,咱就不吃馒头,妈给你做红烧肉吃。”
小秦深凝着眉头,问:“爸爸的工钱不讨了吗?”
秦母叹气,鼻头发酸却不敢在儿子面前流泪:“唉,要不回来了,再耽搁下去你几时才能上学。你爸爸在天上肯定不想看到他的事耽搁儿子念书,没有知识只能一辈子像现在这样被人欺,也只得忍。咱们好好念,以后有本事了就没人敢欺负咱们娘俩儿了。”
秦父在工地意外身亡,工钱却没拿到。建筑方早已给了包工头工钱,包工头却卷钱跑路,这钱母子俩找不到包工头要,只能来找建筑方。人家却没义务,最终出于人道给了百把块钱不到一千的安葬费,帮着把秦父火化,再不理他们孤儿寡母。
如今母子俩挤在窝棚度日,百把块钱哪够活命的,秦母不得不咽下这口气,找了个别人都不愿干的活,听说那活伤肺,胜在钱多,做几个月赚到路费和儿子学费就回家去。秦父的骨灰盒尚放在柜子顶上,届时返乡下葬又是一笔钱。
唉……
原想着来城里挣钱,谁知钱没挣着人也没了,这往后只能过一天算一天。秦母咬咬牙,第二天就进了厂子,留下几个馒头给儿子,叮嘱儿子千万乖乖等她回去。
待她走后,秦深却没有听话。他拎了个蛇皮口袋出来,沿路翻起了垃圾桶,不过是六七岁的小身板,拖着装满瓶瓶罐罐的袋子走得甚是艰难。
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听闻垃圾可以卖钱,他便来试试。他很爱干净,生怕弄脏了妈妈辛苦洗的衣服,每擦脏一处便紧蹙一分眉头。
“喂,小孩,丢一下。”
正埋头踩易拉罐,路边停下一辆车,车里的男人对着他伸出手,手里拿着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大抵是看他捡垃圾,顺手就给他了。
秦深却只是瞄了他一眼,小小年纪那不屑的眼神已十分有味道。从垃圾桶里捡出又一个易拉罐,他没再看那男人,拖着蛇皮袋,走向下一个垃圾桶。
“嘶,这小孩!”车里的另一个女人没想到还能被个小屁孩鄙视,把头探出车窗,冲那小孩喊道,“喂,你这小孩儿傻的吗,给你瓶子还不要。”
男孩回过头,依然是不屑的眼神:“你妈妈没教过你,求人帮忙要说‘请’吗?”
“……”
让他丢一下矿泉水瓶,其实就是要把这个瓶子给他。一个小孩理解不了大人的深意,倒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不食嗟来之食?呵,有骨气。
男人笑了笑,示意女人别计较:“这小孩脾气不错,我那个剧小演员一直定不下来,我看他蛮符合的,说不定天意让我遇到他。”便干脆下车,走到小孩面前,“小朋友个子不大,脾气倒还蛮大的,你爸爸呢?”
秦深不理,拖着蛇皮袋又去了下一个垃圾桶面前。
“叔叔有个挣钱的好办法,想跟你爸爸商量,你爸爸要是同意的话,咱就不用翻垃圾桶了。”
秦深顿了手,听到有钱这才回头,开口却是:“我没有爸爸。”
“……”
男人仔细看看他,见他身上的衣服洗得干净,脸蛋头发没有半点像个流浪儿,躬下身又问:“那你妈妈呢?”
这小孩倔强话少,说话的语调略带老成,越看越适合他的剧。
秦深满身戒备,怕了他是个人贩子,拖着蛇皮袋便往回走,小小的身板却有些拖不动。男人干脆一把给他拎起来,不顾他的不悦,顺手塞了他一张名片:“走,叔叔帮你拎回去。这是叔叔的名片,叔叔可是个大导演,电视看过吗?叔叔就是拍电视了。名片记得给你妈妈,跟着叔叔混,能挣大钱!”
回去的地方是他带的路,他怎么走男人就怎么走,倒是不像人贩子。帮他把袋子放下后,这个怪人还掏了十块钱给他,要求他妈妈必须给他回电话,这是电话费,不然明天就来找他把钱要回去。
十块钱是巨款,他无法拒绝。
是夜,秦母回来把事情一听,倒是比他明白这机会有多难得,赶紧借个电话给导演打过去,一口应下。次日导演便亲自开车来接,将母子俩一起带到了片场。
秦母特意给儿子换了身最好的衣服,一到了这里却依然是最灰头土脸的。导演将两人请在沙发上坐着,回头就在小房间里跟制片人吵起来了。
制片人:“就这?开什么玩笑,钟小姑娘好歹已经认识百来个字,文化涵养从小培养,台词念得自然生动,你带了个破地方来的什么玩意儿,怕不是电视都没看过。”
导演:“哎呀,相信我,我看人不会错。”
房间不隔音,秦母面色一僵,握住儿子的手。
制片人:“我看还是算了吧,明天还有个小演员来试演,那个我看好。你带来的这个,走走走走,让他俩走,你咋还玩儿起先斩后奏了。”
导演:“试试又不掉块肉,我先教他半天,真要不行再赶人不迟。”
制作人:“面黄肌瘦怎么上镜,你开玩笑?”
导演:“就现在这个形象已经很不错了,再养个个把月肯定能白白胖胖。找到个合适的小演员不容易,我看人不会错,他肯定是最搭的。”
对话到这里,秦深也听明白了,他来拍戏能不能留下还是个未知数。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诧异地看着他们母子,仿佛内心正在奇怪着,怎么找了这么个小演员,全世界没人了吗?除了有个姐姐用纸杯给他们端来白开水外,再也没有人搭理过他们。
就不该来这个地方,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乞丐。正是非常沮丧的时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之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个小姑娘,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他一扭头,便看得呆了。
真可爱,打扮得像个小公主。小公主嘴里鼓着一颗糖,长长的睫毛上下扇动,冲他眨巴眨巴眼睛:“哥哥你会玩溜溜球吗?”
秦深呆呆地摇头。
“我会,嘿嘿。”
小公主打开自己的糖果盒,拿出一颗糖递给他:“请你吃糖。”
“谢、谢谢。”他忽然好紧张,把糖捏在手里,虽然很想吃,却并不想撕开包装破坏掉它。已经好久没有吃过糖了,光是捏在手心里便觉得好甜。
钟意又看看秦母,再次拿出一颗糖伸长着小胳膊朝她递过去:“阿姨吃糖。”
秦母不觉笑了:“小妹妹真可爱。”想伸手捏捏她招人喜欢的脸,却怕手上的茧子弄疼她,“阿姨是大人了,不吃糖。”
钟意便把糖放回盒子,拿起个溜溜球在秦深面前晃:“走,我教你玩。”
她好像看不懂她和这个哥哥之间的差距,她不明白什么是有钱人,什么是穷人,也不知道什么叫歧视。她大约觉得片场都是大人,没一个小孩,真无聊。
可这份不嫌弃,对秦深乃至秦母而言已然是最大的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