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进退维谷
白诤留下“寰海”两字便不见了,连思索盘问的余地都不留给白讥。
白讥太了解白诤,这个人能独自料理干净的事绝不会假手于人。他表面越是云淡风轻,怕就越是一筹莫展。
白澈出事了,出什么事了?偏偏还是在寰海?
寰海这个地方,白讥并不陌生,而正因为不陌生,他才感到油然的惶恐。
从前不信命,如今不得不信。
他呆站在那里,不祥的预感如寒风刺骨,扎得他心乱如麻。
面对,逃避,只要不去触及一目了然的后果,就可以永远自欺欺人。白讥久立于悬崖之上,盯着自己不知不觉踏出的脚,若有所思地仰起了头。
“真棘手啊…”
他阖目长叹一声,郁结难解,干脆一头躺倒在雪地之上。做一个凉薄的悖灾人,事不关己便无动于衷,谈何容易啊!
白讥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反躬自省,发现自己不仅愚蠢,而且幼稚。
再自我厌恶,也没有人可以完全背离过去的阴影,你想摆脱,想摒弃,可身后粘着的一屁股糊涂账,既算计不清,更偿还不起,该如何是好?
那个人不知是何时来到身旁的,白讥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抬起软绵绵的胳膊去够他的手,“来,陪我躺会儿。”
黑屠攥住他的手,却直接将他拽了起来,牢牢箍进臂弯,“地上凉。”
白讥在他脸上轻拍了一下,还是乖乖听了话,他依偎在他的怀中,想给自己片刻的安宁,将那些滞瑟在胸口的烦恼通通抛诸脑后,什么都不去想。
黑屠仿佛与他心有灵犀,只是在他耳鬓轻吻了一下,然后沉默地抱住了他。
太阳照常升起,管你愿不愿意。
正流逝的永远留不住,正到来的永远避不开,无论以何种姿态去迎接,佝偻的,胆怯的,有恃无恐的,甚至昂首阔步的,它才不会在乎这些,要么如约而至,要么如期离开,时间既不等人亦不迟到,冰冷又公平。
“梵玉。”
黑屠突然开口,他知道,白讥再豁达,也不得不迈过羁绊,那是他们的劫。
“嗯。”
“我们去寰海吧。”
“容我再想想。”
“去吧。”
“再想想。”
黑屠在他额头一吻,“去吧,去寰海。”
“都说了再想想!”白讥咬牙切齿地锤着他的后背,声音又闷又气,“白澈在那里有一万种可能,九千九百九十九我都能坦然接受,可唯一那一种,黑屠,万一呢?万一…”
他仰头望着他,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整整一夜无眠,他何尝不知去寰海是最好的办法,何尝不知黑屠是白澈唯一的救命稻草,又何尝不知黑屠会受伤害可是白澈会死,可他却依然要权衡。
利弊,多冷漠的字眼,曾经的白讥,哪怕在天平的一端只多出一片绒毛的重量,他都能斩钉截铁地做出选择,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爱一个人,就是徇私舞弊,就是谨小慎微,就是犹豫不决。
天平的一边是黑屠。
要是另一边不是白澈就好了。
要是再早一点就好了。
都不至于,如此纠结。
“你让我怎么办啊…”
“梵玉,不怕万一,不怕。”黑屠捉住他的手,鼻尖在他掌心安抚地摩挲着,他温柔地吻他,深情地注视着他,幽静的双眸中望不见委屈,只有满心甘愿。
他甚至笑了出来。
“你放不下那孩子,不去,我们不会好过。”
白讥泄了气一般,目光顿时变得怔忡,是啊,走哪一步,都不会好过。
黑屠可以包容他的言而无信,但白诤呢?白澈呢?师尊呢?这些捧他惯他宠他顺他一千年的人呢?能理解他么?
一定能的,极乐门,不允许存在怨恨。
只是他再也不会被宽恕了。
白讥苦涩地笑了笑,到头来,还是要牺牲黑屠。
他慢慢抚上黑屠那舒展的眉梢,踮起脚尖在他唇上碰了一下,“傻子,连我都替你不值…就这么喜欢我么?”
黑屠笑了,笑得太甜蜜,“梵玉,我爱你。”
“我配么?”
黑屠没有说话,只是笃定地点了点头,慢慢拥紧了他。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那两个手牵手的雪人,终将一同被大雪吞没,待有朝一日雪过天晴,青山褪去素裹,他们又终将一同消弭。不过好在,他们生同衾,死同椁,一世相依,圆满得无所畏惧。
寰海,自生自灭的孤岛。
里面的囚犯有两种人,死人,和将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