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烂疮蚀骨
成启十四年,某处不大不小的土地上,一场惊天动地的改革以丞相之死仓促而潦草地结束,蒋氏一族满门抄斩。皇恩浩荡,念其三子年幼,和家奴一道发配寰海,终生不得归。
“快滚!别给老子惹麻烦!”
蒋昱被踹下船,几日不曾进食,他有些晕眩,却还是逼自己打起精神,回过头去安抚哭不停的弟妹。蒋晟和蒋F为龙凤胎,年方十四。他摸了摸弟弟的头,又抱住了妹妹,两对镣铐发出的撞击声吓得小姑娘一哆嗦,然后哭得更大声了。
“大哥…娘…我想娘…”
菜市口的肃杀与血腥在记忆中一闪而过,恨与痛翻江倒海,蒋昱干呕了一下,胃中空空如也,什么都吐不出来。他深吸一口气,甩了甩头,想要挤出一个微笑,奈何太勉强,比哭还难看。
“阿F,娘死了。”
“大哥,你和妹妹说这些作甚!”满脸泪痕的蒋晟护住妹妹,怜爱地将她拥入怀中,小声说道:“她还小呢。”
“嗯。”蒋昱头痛欲裂,他揉了揉眉心,“是哥的错,阿晟,你懂事了。”
他扒拉了一把弟弟的头发,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到岸边。极目远眺,送他们的船像是躲避什么瘟疫一般,早已落荒而逃。前方是茂密的丛林,身后是苍茫的大海,狼哮犬吠之声不绝入耳。他们被束手束脚,丢弃在这结局注定的悲剧之中,一切都是未知,然而,一切都不值得期待。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妹妹!大哥!”
弟弟的呼喊让蒋昱回过神来,几个家丁正试图抢走蒋F,蒋晟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与他们厮打在一起,拼死守着妹妹。可他自小体弱多病,哪里是他们的对手,不一会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妹妹落入虎口,急道:“一群狗奴才!放肆!放开她!”
“瞧瞧,还当自己是小少爷呢!”脸上被扇了一巴掌,那家丁调侃道:“你爹,丞相爷,都被当众五马分尸拉成肉块了!现在不知道在哪条野狗的肚子里呢!哈哈哈…”
“你胡说!父亲平日待你们不薄…”
“不薄?”那人啐了一口,扯住蒋晟的领口,愤恨地说道:“若不是他搞狗屁劳什子变法牵连了我们,老子也不用来这个鬼地方送死!”
“父亲没有错!父亲是忠臣!”
“我管他是什么!”那人露出一脸淫|笑,“死都死了,不如用他这小闺女先给爷爽一爽,也让爷做一个饱死鬼啊!兄弟们,是不是?哈哈哈哈…”
“你们!”
“放过我妹妹。”蒋昱握住那人的手腕,“求你,我弟妹还小,放了他们。”
那人先是惊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兄弟们,我当这是谁呐!看看,这不是大少爷么!您刚才,是在求我?”
“是,我求你。”
那人啧啧嘴,朝后面的人使了一个眼色,松开手狞笑道:“好啊,大少爷都开口了,怎能不给您一个薄面呢?”
“多谢。”
蒋昱扶起虚脱的弟弟,正要去接妹妹,却被那人的手臂拦住了,“唉?别急啊…”
蒋昱冷冰冰地睇着他,那人勾唇一笑,抬起一条腿,拍了拍自己的裆下,“从这过去。”
“大哥…”
蒋昱摆摆手,示意弟弟不要说话,他甚至连犹豫都没有,弯起膝盖,趴了下去,一点一点地爬过那人的胯|下。
“呃…”
那人一脚踩到他的头上,锐利的岩石上刺破脸颊,他却感觉不到疼。
“爷半个月没洗脚了,舔干净。”
蒋昱浑身战栗着,颤声道:“我照做,你就放了我妹妹?”
“你试试呗。”
蒋昱闭上眼睛,脑袋凑近了那人的脚。
那人从他身上直接踏了过去,“我可以放过你妹妹,但我一人说的不算,大少爷,我弟兄们不同意啊!”
“哥哥!哥哥救我!”
那些人说着便扛起了蒋F,在她屁股上乱摸,听着妹妹声嘶力竭地求救,蒋昱心头一酸,扑通跪了下去,狠心扒开自己的领口,红着眼嘶吼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有种玩我啊!”
蒋昱不仅是京城闻名遐迩的温润公子,更是妇孺皆知的美人,只因家世煊赫,才免去些登徒浪子的骚扰。只是比之这个男生女相的长子,父亲倒是更疼爱资质平庸的次子,好在蒋昱生性孤傲,对此不甚在乎,尽好兄长本分便是。
白玉般的肩膀就那样一览无余地展露在这几人之前,蒋昱甚至挑起眉毛笑了出来,“我没骗你们吧?我可比妹妹好看多了。”
那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露出污秽的牙齿,他们搓搓手,朝蒋昱走来,谁知蒋昱竟从地上捡起一块尖石,戳着自己的脖颈,平静地说道:“放了我妹妹。这地方邪乎,鬼魂逃不出去,我死,她死,你们也得死。”
鲜血从石头流入指缝,他决绝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些外强中干的人许是怕了,领头的挥了一下手,蒋F被扔在地上,她自己爬了起来,连忙朝哥哥冲了过去。
“大哥!”
蒋昱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乖,去找二哥。”
“那你呢?”
“不必管我,能跑多远跑多远,哥会找到你们。”
“大哥…”
“快去!阿晟!”
蒋晟忍着身上的剧痛,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咬住牙关,牵起妹妹,跑进了树林。
那是蒋昱迄今为止十六年人生中最漫长的噩梦,他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轮番羞辱。蹂|躏曾经高高在上之人可悲的尊严,让那些人卑贱扭曲的兽|欲得到前所未有的纾解。蒋昱深信自己是难过的,可奇怪的是,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在那又臭又闷的船舱中他就接受了现实,树倒猢狲散,自己不再是京城那个高不可攀的相门贵胄,他是流犯,是罪臣,是从云端被狠狠扔下地面四分五裂的棋盘。从踏上这片孤岛的那一刻,他终于意识到,那个遥远的国家,那些济世安民的理想,那些匡扶社稷的天真,他两袖清风的父亲和温婉贤德的母亲,他自己的家,那个兴旺的,质朴的,充斥着书墨香气的家,都离他远去了。
褪去一身浮华虚妄的外皮,赤|裸生命的全部意义,只剩下活着。
蒋昱麻木地盯着残阳的光晕,红,橙,黄…红,橙,黄…像从屠场台阶上蜿蜒漫开的血,多悲怆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