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讨要
“你给我适可而止!”柏舟铁青着脸,从牙缝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低吼道。
唐景虚回过头漫不经心地瞅了他一眼,手下动作一点儿也没含糊,只手抓了一大把小鱼干往布兜里塞,还不忘往嘴里扔两条,边嚼着边笑道:“吝啬鬼,你这不是腌制了一大缸嘛,不就拿了几条带回去让小的们开心开心而已,跟掉了好几块心头肉似的!”
“几条?且不论这些小鱼干是我辛辛苦苦从天溪口一条一条捉回来,用上好的玉酿腌制了五十年才得来的。”柏舟眼角一顿抽抽,额角肉眼可见地爆出一条青筋,他攥紧了拳头,才勉强克制住一步上前把脸皮厚比城墙的某人暴揍一顿的冲动,嘴上却是完全没了遮拦,破口大骂,“你他娘的把碗口大的陶罐子叫做……‘缸’?”
唐景虚龇牙:“哟,巧了,自小我爹就管这样的叫‘缸’!做儿子的,耳濡目染,自然也就跟着这么叫了,没毛病啊!”
回想起当年在将军府时,因患疾口齿偶有不清的唐老将军一口一个“把我的酒缸(坛)拿来”,柏舟登时无言以对,黑着脸一把拍开唐景虚贪得无厌的猫爪子,夺过装小鱼干的坛子,抱在怀里掂了掂,嘴角顿时就瘪了,再伸长了脑袋往里一瞅,他几乎要哭出来了:“一……一……二三……四五……就……就剩十条了,不成!你……你还给我!”
见柏舟扑来,唐景虚提着布兜利落的一个转身,灵巧地避开柏舟袭来的手,顺手又从坛子里摸走一条小鱼干,牙齿一叼,还不忘冲他眨眨眼,道:“拿都拿了,哪儿还有还回去的道理?”
左右现下除了他俩也没其他人在场了,柏舟干脆把平日里面对众神官时兜着的那些有的没的正经模样给丢了个干净,把坛子往桌上一搁,撸起袖子跟唐景虚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奈何唐景虚毕竟出自武将之家,三岁习武,柏舟则比他晚了整整五年,又因着想走文这条路,练得也没他勤,还没霸气的将军爹和严厉的郡主娘举着马鞭随时守在一旁,数十个回合下来,也只能勉强从布兜上抓到抽出的丝线,不得已只得咬碎了后槽牙咽下一肚子的心疼。
柏舟气哼哼地往椅子上一坐,灌了一大杯热茶,勉强压下闷气,硬声问道:“说吧,来干嘛的?我可不信你真悠哉到为了小鱼干跑上来惹嫌话,听说你去找水月大人了?”
唐景虚不顾形象地将白布兜往腰上一系,满意地掂了掂,大马金刀地跨坐在椅子上,点点头,笑眯眯地说道:“嗯,要了点天池水。”
“你要天池水做什么?”柏舟的面色顿时紧张起来,“你不会又……”
见自家副将大惊失色,唐景虚忙摆手道:“打住,不是我,前几日不是君坤大人吩咐我进宫处理怨鬼的事吗?那鬼与小三之间交情不浅,好在她及时收了手,尚未酿成大错,只是她心中怨念太深、仇恨太重,不洗魂,便是超度过后侥幸投了好胎,来生也会因为残留的怨气注定落不得好下场,不得已,便来走这一遭了。”
闻言,柏舟明显松了口气,转而问道:“水月大人近来可好?”
“不知道。”唐景虚半撑着下巴,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桌面,眼眸有些涣散,“说真的,我不知道她现在这样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柏舟,你说呢?”
柏舟无声叹了口气,这才倒了杯茶送到他手边,沉声道:“不论好还是不好,她都没有选择。景虚,那是她的使命,容不得你我妄言。”
“也是,她是大人,她有她的大道要行,我不过区区鼠辈,我走我的阴沟就是了。胡乱蹿有什么意思?”唐景虚屈指轻轻弹了茶杯一下,“铛”的一声脆响,茶水泛起圈圈涟漪,就像是方才的天池,只因舀起一小瓢水而动荡,不多时便归为宁静,也不知他的造访是否打破了那位刻意冰封的心湖。
话及此处,不由想起昔日种种,那些曾几何时仿若昨日繁花,一时现而一世谢,惊艳而感伤,两人相顾无言,以茶代为酒,默默饮尽。
“对了!差点忘了!”唐景虚猛地抬头,注视着柏舟的一双眼睛亮闪闪的,看得柏舟头皮有点麻,忙琢磨着该怎么在他起心思前送客。
唐景虚却似是从柏舟下意识躲闪的眼里看出了端倪,抢先开了口:“上次捉猫妖的功德,欠的也够久了。”
真就只是想起了那点儿功德?
得了吧,在柏舟脑袋里糊十层浆糊他都不会这么想!
果不其然,没等柏舟开口,唐景虚便一脸理所当然道:“你这账差不多赊了四个月了,算上利息,怎么着也得给我个十来万功德吧?”
柏舟面无表情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探过身子,食指狠戳着他的心口,咬牙切齿道:“方才人泮林揪着你脖领子要你向他讨利息,你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到了我跟前,心怎么就能黑成这样了呢?”
“嘿,那可不一样了!泮林欠我的就只是个肉包子,你欠的可是功德!肉包我下界讨一讨还是讨得到的,但功德对我这无人供奉的落魄神官而言,那可是珍贵得不得了了!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男子汉大丈夫,别磨叽了,赶紧的!”
柏舟真要被他气笑了,直起身子,双手环臂,抬着下巴冲他冷哼道:“十来万?明算账?你怕不是活在梦里吧你!”
“得得得,那折半给个五万总行了吧?”唐景虚撇撇嘴。
看着唐景虚一副退让了好几步来“便宜你小子”的大脸样,柏舟只觉心头一口老血堵得慌,绷紧腮帮,卯足了劲儿往他坐着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脚,恶狠狠地吼道:“滚蛋!给五百老子都嫌多!”
那椅子“咔嚓”一声被踹折了腿,却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处,而上头坐着的人则巍然不动,连垂落的发丝都没有动一下,俨然一副安然若素的样子,可见早就猜到了柏舟会来这么一下,也不知这几百年来糟蹋了多少把椅子才换来这能气死人的未卜先知。
半个时辰后,唐景虚心满意足地负手慢悠悠地迈出蘅贞殿,嘴上哼着小曲儿,逢人便笑得一脸春光灿烂,而柏舟却撑着门框望着唐景虚的背影欲言又止,一脸的痛心疾首。
路过蘅贞殿的众神官纷纷为柏将军感到肉疼,望着他的眼里写满了“兄弟,我懂,我都懂”。
跃入凡池之际,不由想起方才柏舟问他,明日的生辰打算怎么过,唐景虚怅然失笑,眼睛一闭再一睁,不就过了么?需要作何打算?还当他是八百年前那个受尽恩宠的亟军吗?
回到溪云山,天朗气清、月色正好,一眼便见应离端端正正地坐在小院子里,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唐景虚将黑伞解下交给他,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放心吧,明日就让无那来一趟。”
应离接过黑伞,重重点了点头。
“他会来吗?”殷怜生不知何时听到动静从屋内走了出来,微皱着眉看着唐景虚,意有所指道。
唐景虚扫了眼花倾尘的房间,依稀可见烛光下映在窗纸上的人影在屋内走来走去晃悠着,隐约能听到愉悦的自言自语,不知道他又在捣鼓什么。
唐景虚头疼地抬手捏了捏鼻梁骨,有花倾尘在,无那无论如何都不会来的,而且这小狐狸应该早就猜到他们需要找无那来超度虞安临了,从皇宫回来就一个劲儿地瞎乐呵,若是这时候忽悠让他一人离开溪云山去其它地方呆上一整天绝对行不通,那就得亲身上阵连哄带骗地把他暂时拐走了。
那么,该找什么借口?八百年来,唐景虚头回觉得生辰这屁大点儿的事,除了放嘴上说道,居然还能有这么大的用途。
殷怜生:“师父,明日……”
“无妨,我待会儿就给无那传音,劳烦他来一趟,明日我带倾尘下山。”唐景虚向应离摆摆手,示意他放心。
殷怜生抿唇:“他怕是不会轻易跟师父离开。”
唐景虚促狭地眨眨眼:“听闻妖君在人界开了家‘醉春烟’,小狐狸念叨了好几次想去看看。”
“‘醉春烟’?”殷怜生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若徒儿没记错,那是妓院吧?”
不知为何,对上殷怜生略带质问意味的视线,历来心大的唐景虚莫名感到一阵心虚,他右手握拳举到嘴边清咳了一声,正色道:“这说的是什么话?人家那是正经的……花楼!为师听闻那儿的烧刀子很得劲儿,顺道去尝尝。总之,明日我带倾尘下山,无那就交给你了。”
说着,唐景虚往自个儿屋里走去,经过殷怜生身侧时,听得他忽然轻声说道:“师父,少喝点,不要太晚回来。我等你。”
唐景虚脚步一顿,胡乱点点头,权当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