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疑镇
子时。
桃花溪的门徐徐向内打开,等候在门外的唐景虚师徒与刘彦相互对视了一眼,抬脚走近,一眼望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浓的雾气,肉眼依稀可见豆大的灯火在雾中闪烁。
毕竟是深夜,镇内一片沉寂,他们看不到开门人的身影,也没听到任何响动,结合之前的那些传闻,刘彦心下瞬间对桃花溪提起了警惕。
镇上住的究竟是人还是鬼?
“还没进去,你们尚有回头的机会。”刘彦上前一步,站到了三人面前,平举着手向着桃林的方向,试图劝说三人及时离开。
皎皎明月从云层中探出,洁白的月光洒在唐景虚侧脸上,衬得他的脸色更白了三分,他轻声咳了两声,接过花倾尘递来的一颗药丸,塞进嘴里,推开应离送来的水壶,完全不在意药丸的苦涩,在齿间嚼得粉碎,咽下后咧嘴笑道:“刘先生才是,走这一遭为了满足好奇心,把命丢了可不值。”
刘彦皱眉,收回手,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置于腹前,沉声道:“老夫这个年纪了,没有牵挂,不过贱命一条,换个满足,值了。可你既然知道这个理,又怎能如此鲁莽,就算你不在意,怎么不多为你两个徒儿想想?听老夫一句劝,莫进桃花溪。”
唐景虚:“刘先生……”
见这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互相劝着回头,花倾尘把手中的小瓷瓶收起,翻了个大白眼,道:“要进去就进去,不进去就回去洗洗睡了,在门口磨叽有意思么?”
说完,花倾尘就一把拽起蹲在地上啃桃花酥的应离,大踏步就走进了桃花溪,唐景虚对刘彦笑笑,跟着走了进去,刘彦一愣,叹息着摇摇头,向着逐渐被浓雾遮掩的身影走去。
在雾中没方向地走了约莫半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白墙黑瓦的建筑鳞次栉比,遥遥望去,燃烧着火焰的灯笼沿着住街道向小镇的另一侧延伸,不远处传来几声犬吠,应是哪家人养的狗被几人的脚步声惊醒了。
晚风袭来,淡淡的花香令人心旷神怡,顷刻间吹散了刘彦心头的紧张,他忽然觉得,那些所谓被桃花溪“吃”了的人应是爱上了个舒适的小镇,才不愿再次坠入那俗世的喧嚣。
然而一旁的唐景虚却微微皱起了眉头,他那堪比天界灵犬的鼻子在这一阵阵花香中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致幻以及……死亡的气味。
应离显然也有所察觉,他反拉住花倾尘的手,目光落在了不远处一名仅裹着黑布的少年身上,少年不知何时出现,更不知是镇内人还是同他们一样的外来客,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栋大开着门的客栈前,双眼紧紧盯着唐景虚的脸,眼眸中酝酿着某种异样的情绪。
“师父,他是谁?”花倾尘的眼睛在少年与唐景虚脸上转了好几个来回,在肯定他们两个在对视的同时惊觉这两人居然给人一种神似的感觉。
唐景虚摇摇头:“不知道。”
“那你们还看得这么深情……”说着,花倾尘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促狭地眨眨眼,“莫非是师父在外欠下的桃花债?”
“不乏这种可能。”唐景虚斜睨了他一眼,蓦地正色道,“想当初,你师父走哪儿都能收获一箩筐手帕,每一条兜着的可都是姑娘们的芳心呐!”
花倾尘:“……”
应离凉凉地附和:“我师父果然我师父。”
一旁的刘彦没跟上他们的思维,满脸的茫然,好半天才怔怔提议:“那孩子后面是间客栈吧,貌似是镇上唯一一家客栈了,门开着,我们去投个宿?”
唐景虚点点头,径直朝着少年的方向走去,刚走到他面前,还未开口,先听得他的一声冷哼,便见他转头走上客栈的楼梯,进了二楼的一间房,“砰”的一声重重地摔上了门。
唐景虚:“……”
花倾尘:“嗯,没毛病,果然是抛妻弃子之人。”
“抛妻弃子?”刘彦的脸登时拉了下来,怒气冲冲地呵斥道,“老夫此生最不屑这类人渣!”
“那要是我儿子,就那鼻子朝天的德行,早打死了。”话虽这么说,唐景虚的目光却停留在那紧闭着的房门上,心里生出异样的熟悉感,他能肯定那少年的脸是第一次见,可为何却让他有种曾朝夕相处的错觉呢?
“客官,住店吗?”一道森然的嗓音自身后响起,伴随着一股渗入头皮的寒意。
众人转身一看,说话人是一名年轻的妇人,她站在柜台后一间半开着的门前,屋内黑漆漆的,隐约可见门后站着一人,看身形似乎是个男子,想来应是妇人的丈夫,不过奇怪的是,他既然醒了也起来了,为何不愿露面?
“客官,住店吗?”见众人没有答话,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身后的门,妇人反手带上了屋门,面无异色地再次问道。
唐景虚这才收回视线,淡笑着点点头:“麻烦开四间房,谢谢。”
妇人抬手指了指二楼楼梯口的第一间房,道:“除了那一间,其余都是空的,客官请自便。”
说完,妇人收下房钱便推开屋门走了进去,借着大堂的灯光,唐景虚在一瞬间看到了她丈夫,那人一动不动地站在先前的位置,脸朝着门的反向,暖黄的烛光下面色仍显得过分苍白,于此同时,随着门的一开一合,带出了一股死尸的气味。
刘彦无所觉,自顾自地转身欲上楼,察觉那师徒三人还杵在原地,疑惑地回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唐景虚淡淡地说道。
花倾尘和应离面上也无异样,沉默着跟在唐景虚身后,一起上了楼,各自进了房间。
刘彦愣了愣,探头又瞅了眼店主的屋子,虽心下生出疑虑,却没多问,走进自己的房间便躺下了。
唐景虚的房间紧邻先前那少年住着的房间,他在床上躺了好一会儿,心里在意得不得了,怎么都睡不着,在意的倒不是客栈老板娘藏了丈夫的尸体在房中,而是那少年究竟是谁,那种熟悉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在床榻上翻腾着,倏尔瞥见墙上竟有一个小窟窿,不透光,想必并没有穿透到另一面,又或许被另一侧的什么挡住了,唐景虚鬼使神差地凑了过去,闭上一只眼,趴到了墙上。
下一刻,唐景虚猛地向后蹿了一下,微眯着眼注视着那小窟窿,一时有些没缓过气来。
他从那黑窟窿里看到了一只眼睛,对上唐景虚突然出现的眼睛,那幽深的眼眸中完全不带丝毫惊慌,就像是早有所觉,就那么平静地与他对视着,反观唐景虚,倒是被吓了一跳,好在他稳得住,没嚎起来,不然这种偷窥不成反被叫唤的行为实在丢人。
正想找个什么东西堵住隔壁的眼,一道声音似是贴在他的耳畔幽幽响起:“你偷看我。”
唐景虚猛地回头,只见床头的窗户不知何时被推开了,裹着黑布的少年背对着月光站在窗前,黑布在风中肆意翻飞,埋在夜色中的眼眸含着一丝阴冷的笑意,流露着毫不掩饰的恨意。
“彼此彼此。”唐景虚微挑着眉,顺手拿起身旁的剑,赤脚踩在地上,平静地看着他。
少年看了眼他手中的剑,极其不屑地嗤笑道:“虚张声势,唐景虚,你这是看不起我么?”
唐景虚握着剑的手一点点收紧,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少年走近一步,抬手轻轻地推回唐景虚刚拔出一点的剑,仰着头冷冷地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装什么?我知道你拔不了剑。”
唐景虚并没有推开他,而是伸出两指捏住他的下巴,眯着眼沉默地看着他,半晌,也笑了,那笑意只停留在表面,眼底带着显而易见的冷冽,带着三分挑逗的语气,凑到他耳边,低语道:“你是谁?知道太多,可是活不久的。”
“呵,唐将军这话可真威胁不了我,毕竟……我本来就不是活的。”少年没有生出一丝惧意,顺着搂住唐景虚的脖子,说完才推开他,随即向后轻轻一跃,稳稳地站在窗沿上,就像只暗夜的蝙蝠,“至于我是谁……”
少年敛去虚假的笑意,用极轻的声音吐出两个字,便离开了。
唐景虚仰面倒回枕头上,反复咀嚼着少年留下的两个字,可惜搜肠刮肚怎么都想不起这个叫“池惩”的少年和自己有哪根杆子能打得着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