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橄榄 - Ashitaka - 纯爱同人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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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小雪稀稀拉拉飘了三天,百家乐也连开了三晚。赌客无论贫富,皆是块七肥三瘦的嫩五花,焖在锅里,熬得冒油,熬到柴。柳亚东头晚调遣给涂文,在金鼎一里外的正气大街把风。背挨灯红酒绿的美乐浓卡拉OK,里头夜场生意不差,谁正高唱老港情歌,调子凄迷曲折,飘进风里。

涂文为人没什么“阶级”做派。真当自己是青帮堂口的师叔呢?大家都是大佬手底下吃血饭的,无非谁比谁先来,比谁早这一汪臭水。冷刀子刮翻涂文挺刮的衣领,那截儿龙尾时现时隐。街上空寂萧索,四岔口一根笔挺的泥柱,横纵的电缆割碎穹顶,细鳞不间断地落,黏上睫、眉。涂文揣兜擤着响鼻儿,拿柳亚东当老幺待,捏他胳膊,捏他屁股,痞了吧唧一歪头,挤眉弄眼:“柳老弟,这些都是你大哥前辈,来,喊一个!”几个人迎风嬉笑,个个贱,但没多损。

柳亚东冷笑,愿意喊才叫他妈有鬼。

扪心说,邵锦泉是自带境界的老混子,那算他天赋加持。单看金字塔底层这些个,总显得有那么点儿獐头鼠目。

臭葱是个地包天,下巴如弯月,又神似把锹。他解释说他本姓是朱,脸型与明太祖一脉相承。涂文夹着他脑袋当瓜拍打,疯笑说,残疾就你妈残疾!你要不丑,也不至于老被娘们蹬!凌仔学生样子,倒不难看,可惜是高度近视,憋得眼珠极凸,显得神容惊恐。涂文说他最傻,老子娶了晚娘,是个周扒皮。他短吃短穿地熬几年,盼能高考出素水去大城市,但老天这手玩儿人太绝,他赶上03年的SARS,考前体温38度,拒之场外。他离家来打工,挣的哪怕一角,都给晚娘扒走。涂文答应过凌仔:你狠下心了知会一声,哥替你一火枪冲了那娘们!血账我担,你下不了地狱。

长相最叫“不堪卒读”的,是手下跟他最铁的老贾。老贾念过职大,藏了一肚皮历史故事,捻开话头,能从三国枭雄曹孟德N啵到沙漠之狐隆美尔。他半张脸如一滩松弛的软蜡,要怪那年修化工厂管道曷┑囊恢硝酸。他这人讲理,无故不下毒手,带着国企子弟最后的一丁点骄矜,他发狠,多半也是因为被讽刺了长相。红珊瑚年前团建,一喽大醉,要奸春水堂的坐台妹。老贾赔笑,喽骂骂咧咧,讽他那长相是游坦之转世脸着地。几个人搡到后巷挥刮刀,老贾劈手就割掉他翘鼻子。喽龇牙咧嘴要拿回那块肉,老贾死活不给,随手丢给了野狗。喽如今喘气儿还徒靠俩窟窿。

再说到侯爱森那一支,更有意思,先天斑秃的耗子,小噘嘴的刘瓶瓶,月球表面的金乘五......多碰巧啊?屁大一个素水,能集到这时代,这么些最隐微滑稽的命运无常。

“原来我心说泉哥是不是有瘾,找小弟全他妈丑货。”涂文踢飞一个易拉罐,“思敏没死时的时候算他最长了个人样子!现在你三个来了,你跟兰小弟我还真比不出高低,不一风格,嘿嘿!”

罐子铛铛铛,滚上马路,惊起串狗吠。柳亚东光笑。他心说,你别带上我三个,咱们不掺和,咱们不同流,咱们还――还不叫一类呢。

跟国企里的倒三班似的,后半夜三换三。柳亚东一会儿和胡自强满巷口溜达,喝风、盯梢,一会儿场子里看着荷官散牌起牌,看赌客或松或紧的嘴角眉梢,看筹码在绿绒上拨来划去。阔佬们体察不到累,木着面孔四肢,看怀前的筹码,讷讷翻动疲怠的眼皮。两位庄家牌风蛮顺,赢到屁股黏在了座位上,两颊冒出猪肝色。也嗅不到什么危险,中保只在冷和闷里,无目的地往复。近破晓,天色磁青,为安全,要歇盘。赌客们在荷官引导下鱼贯出后门,顺次由中保们开车送回宾馆睡觉。庄家是贵客,焦丽茹亲自去搀扶,眼见两人颤巍巍地支起膝盖,又不济地一跌。焦丽茹嘎啦啦笑说怎么啦鲁老板,坐麻啦?你今晚赌风更顺!边体己地蹲下去,掸他裤子上的灰尘。筹码撒一地,混进烟头里。

涂文剥了枚龙眼丢进嘴,搓搓倦脸,说:“看见没?这就成了。”

白天回职工楼补觉,胡自强懵得鞋也没脱,滚上行军床就死死地睡。兰舟后半夜吃了冷风,倒进床里摸额头,说完了,我恐怕有点烧。

柳亚东翻过去一摸,摸到他一脖子热汗。骂了句操,趿着武鞋要去找人。没成想到门口一拧把手,发觉门是反锁的。柳亚东五脏往里一沉,想骂,想踹,又什么都没说。

兰舟脑袋一个涨得俩大,他听耳边哗哗啦啦,侧着脸哑着问:“你干嘛呢?”

柳亚东打包里翻出来小半瓶酒精。武校时候在诊室开的,平常擦划伤多,这算刚需。柳亚东拖他胳膊,把人萝卜似的往外拽,说:“回来的八成都睡死了,也不定就有药,你先用酒精擦擦降温,小烧应该......应该,没事儿。”兰舟翻白眼,又耷拉着脑袋乐。柳亚东笑他有病,燎断了脑神经。

柳亚东拿锅座了水,等着它沸。柳亚东问兰舟难受么,兰舟说废话。柳亚东开了窗,送手出檐下,支棱在风中,任冻。到五指微红僵着不易曲起了,缩回来坏笑说,你快躺好,老中医给你镇一镇。糙手围着兰舟脑袋上下翻覆,驱走疲怠,冰出兰舟心里一片阴凉。柳亚东蜷上腿。离了“少管所”,不必勤刮头,发根便肆意破土,青皮很快成了刺猬,摩上麻癞癞的。兰舟反钳他作怪的手。

“我馋了,想吃坨坨肉。”

柳亚东挑眉:“什么玩意儿?”

兰舟叽里咕噜一句彝语,攥了个拳,转了转,说:“大概这么一块,有手那么大。用劈柴刀把仔猪切出来,过水煮完放簸箕里,吃的时候撒盐,撒辣椒和花椒,再浇蒜泥水。照成人,最多就三块。”

“我生给你说饿了,快闭嘴吧。”柳亚东叹气儿,“眼下凑活就泡面。”

兰舟笑:“外地人一般不吃,我们觉得香,他们嫌太脏。”

“别见怪。”柳亚东听着烧水动静,闭着眼喏:“人就是这样儿,闲,欠。”

“未必这么说。要是我,出去看一看闯一闯,再叫我回去看那些听那些,我也嫌。”

“......”

“你不是?”

“我他妈也没见识过什么啊,比不出来。”

“比你原来。”

“我原来?我原来,是条......圈养的土狗。”柳亚东龇牙,“我这会儿是没娘老子的野狗。”

兰舟搓脸,前胸一起伏,叹:“柳野狗。”

“哎。”柳亚东嘿嘿乐,“破船儿。”

遇风了,阳台竖着的晾衫竹“啪”地歪倒横地,如一记响鞭。

日后二人都想过,那或是一个警告。

前两夜平安,一如任何剧作,波澜总在煞尾。三晚交锋,足够分辨谁唯喏,谁凶猛。这次庄家手生,下注是凭本能,凭肾上腺素。杠杆那头豁胆押闲大手笔的,居然是女人,叫石红。黑子小森提前把资料说给邵锦泉归档:是个省城房地产小开发商,北京广州两头飞,五十未婚,没别的,就这点儿怡情的消遣。全国四处她脸太熟,到咱们素水赌,小地界她安心,说人也都朴素。石红两颊松懈,褐斑累累,抽烟开宝马,装了二十万现款兑筹码,赌桌上推过去,划过来,身家增增减减无定数。她很依赖小森,先头捻出张黑桃Q记零,啐骂臭手,就招呼小森来起底牌。荷官秉公办事,说站立投注者不允起牌,石红就起身,拽小森一屁股搭上自己位子。一桌赌客,嫌不嫌,骂不骂,她丝毫不顾。

小森伸手,颤巍巍捻出张梅花九。石红大喜过望,抱着他就嘬了口,又按他脑袋进自己胸口。

明眼的都清楚,小森这把再要逮死这条鱼,赔情卖笑不够了,恐怕要卖春。

事儿偏偏就出在小森头上。伍翔大惊小怪给老苏电话,直喊,哥!哥!小森他妈六点多的火车票往北京!我一摸他枕头就掉出来了,我给撕了,哥你看住了,别真叫他跟着那男的跑!老苏电话里嗤笑,说你鬼精,票他妈给你撕了,那苕货溜个鸡/巴?操!你说他几犯贱?我怎么没多卸他两胳膊?

伍翔支吾,老苏皱眉,说你有屁快放。伍翔憋出个条件,说您得给我抽点水头呀。狗日的东西!说出来算你成一笔“生意”,给你开奖金!老苏切齿道,再不讲就拔掉你一口黄牙,你莫跟老子翻。

伍翔忙说:他上回拖四赚了两万,没跟你说!我偷听的,那北京少爷窟窿堵不上了,他叫小森替他填完,填完就带他一道儿去北京。

放他妈逼的臭狗屁!赌狗的话他也信!老苏好险没把翻盖机掷进护城河。

消息通给邵锦泉,他附耳到焦丽茹跟前。焦丽茹灭了烟蒂往赌场里一望,站起来皱眉说:“高小森呢?叫高小森来。”

“老大姐借一万的码。”侯爱森歪过头,虚着嗓子:“小森替他找阿迪去兑了。”

邵锦泉一怔:“坏了。”一按掌,“找码房!”

簇拥去查看,果不其然。高小森是有备的,房间里狼藉一片,桌椅翻倒,筹码一地,保险柜空敞敞。吴启梦头发散乱,仰面痛吟,狰狞着脸,正捂着肋骨上汩汩冒血的窟窿。侯爱森箭步过去,咚地跪下,扶起他头脸:“阿......阿迪!!打救――”

“谁敢打?引条子来?你去挡?”邵锦泉蹲过去,摸着吴启梦汗津津的白脸,问:“阿迪,看我,能讲话?”

吴启梦张开缕眼缝,龇牙抽气儿,混着哭腔说:“唔......”

“抢了多少?”

吴启梦潦草比个八,疼得五指痉挛,他短促地喘。

“好,乖伢伢,你忍忍。”

邵锦泉蹭了一袖子殷红。“叫瓶瓶开我的志凌送他去铁路医院。”他揉着那团血渍,愈揉愈晕,“爱森,你负责别让场子里头听到一点儿动静。你立刻叫旧强去追,高小森五点半的火车,往北京开,早上封盘清账前,八个,必须一毛不落地都给我追回来。至于高小森最后是缺胳膊断腿,我不管,我要钱。”是焦丽茹心一软:“别太过!别弄死他。”

侯爱森抖巍巍,捂紧吴启梦的血窟窿,咽口唾沫,镇静道:“好!泉哥,丽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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