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八
经过医生简单的处理,莫凡的伤暂时没有更恶化,当天被送到广州的医院进行详细的检查,检查结果就是,莫凡的伤,是十字韧带完全断裂,必须在两周内进行手术,鉴于莫凡的伤病比较复杂,教练和团队在广州医生的建议下,还是决定尽早带莫凡回国治疗。
整个过程,莫凡都没有说话,他的耳边一直嗡嗡的,脑袋昏昏沉沉,躺在病房里,人来了又走,他的病情不是最严重的,却足够打垮他。手机不停地震动着,他知道,可他没有打开看。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是真空的,只有记忆是清晰的,他已经努力在克制自己了,可赛场上的记忆还是像洪水一样席卷而来,让他恐惧,他怕得发抖。
他没合过眼,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勉强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地眯了一会儿,也搞不清到底是醒着还是睡着的,这时候他才想起球包里的手机,打开一看,已经有几十通电话打来,有一半是他的父母。
屏幕的蓝光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眼泪都被酸了出来,他用手腕擦了擦,回了条信息,只是报了平安。他想起刘夷,点开他的对话框,抬手要打几个字,却瞥见上面留着的甜蜜的信息,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其实才一天而已。他不知该怎么和刘夷说,他也害怕刘夷安慰自己,到了这个地步,连他的关心都会刺伤他。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似乎比刚才更清醒了,他觉得病房里憋闷得不行,想马上找个地方透透气,就这样把手机往兜里一揣,浑身都是捂干了的汗味,没有刷牙,没有梳头,浑身都是脏的,就这样开了门。才抬脚,便看见坐在门口,埋头睡着的刘夷,被他开门的声音刚好惊醒,抬起头,看着他。
刘夷的腿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踉跄了一下,但还是笑了,举起手中的塑料袋,里面大大小小的都被装满了,说:“这么久,你也没吃东西,先吃一点儿吧。”
莫凡没动,眼眶却红了,鼻子酸溜溜的,他的喉咙被哽住了,发声有些艰难:“你没走。”
刘夷见他不动弹,脸凑了上去,由下往上盯着莫凡的眼睛,说:“哎,我可在你门口等了一天,你看我,牙也没刷,脸也没洗,你不吃东西,我也没有……你是不是想出去透透气?”
“你……”
莫凡看着刘夷亮堂堂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是很感动,却也很羞耻,他的光荣来得那么不容易,在手心里还没焐热就丢了,赔上了自己的未来,刘夷对他越好,他越不知道还能有什么报答。
他站在原地,眉毛蹙了起来,心里都是苦涩。
刘夷挎着他的臂膀,就把他往前拉着走,说:“楼上有个天台,没有人……我太饿了。”
他们到了天台,医院的园区从他们周围延展开,远处是广州市区的霓虹灯光。刘夷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漱口水,打开了,自己灌了一口,再递给莫凡,自己漱了口,打开了一袋面包,自顾自吃了起来,手往腿旁一撑,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感觉像回到读书那时候似的,那时候课间不想做眼保健操,就会在小卖部买点零食,在露台上吃……这面包可真够难吃的。”
莫凡拿了一个和刘夷一样的面包,勉强吃了一口,他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苦笑着:“好怀念……跟这几年都没出去过似的……果然很难吃……”
刘夷低下头看他,夜里天台的灯光很暗,看不清莫凡的脸,但是,他能看见从莫凡的脸上滴落的水珠,落在那个咬了一口的面包上。
“你还记得小时候老家的那个公交车站嘛?那个车站,现在还在,已经重新翻修过了,装了那么大的电子屏,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排队……你知道你走了以后,只要遇到不开心的时候,我就会去那里……你带心蕾去过吗?”
莫凡抬眼看着刘夷,他没想到刘夷旧事重提,心蕾好像已经是个很遥远的名字了,他离开这里那么多年,没有一次想起过她,他摇摇头:“她没去过。”
“那太好了……如果去过,我可要伤心呢……你还记不记得,你刚进省队的时候,有一次打比赛,请了我一起去,但我放了你的鸽子那次?”
“记得。”
“那天其实我没有爽约,我到了体育馆的……只是我在门口,看见心蕾,她打扮的很漂亮,头发散着,太阳一照都是亮的,她皮肤也很白,高高的,我远远地看着她朝着你跑过去,你满面都是笑,搂着她,一起往体育馆里走……我当时在想,你们多般配啊,多一个我在旁边,算什么呢?所以我没去看你比赛,我转身去了附近的商场消磨时间,结果我看见我爸身边跟着一个漂亮的女人,那女人笑得,就和在你面前的心蕾一样,后来我想,如果那时候我不认识他们,或许我也会觉得他们般配吧。对你,对我爸,我好像都是多余的人……”
莫凡静静地听着,那些以往的记忆又重来了,他只记得比赛结束后,他找到刘夷,冲他发了通火,却不知道刘夷那时候经历了什么,他没有相信他。
“再后来,你走了以后,我是同性恋的事在学校里传得到处都是,学生会的活动不让我参加了,同学的家长也不想让我和他们的宝贝儿子在一起读书,还要面对那些无聊的骚扰,我每天都过得很累,也是在那个时候我学会的抽烟……最后,事情越闹越大,我还弄得一个同学休了学,那人的家长不放过我,我爸痛殴了我一顿,就在我被打趴下的时候,我当着我妈的面,把他出轨的事说了出来,他们就离婚了……”
这段过去,刘夷从来没和莫凡说过,莫凡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刘夷受的是心伤,没有人能为他治疗,他心疼他,也感到了加倍的内疚,他放下刘夷,让他一个人面对暴风雨,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如果那时候他马上联系刘夷,或许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无地自容。
刘夷看了莫凡一眼,说:“你不用内疚,事情发展成那样,是因为我自己的选择。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你不孤单,你看,你在新加坡一个人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我在中国,也在跟你经历差不多的事……我不是来劝你的,也不是来安慰你的,我和你,从小长到大,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我不会逼你做任何选择,你放心去做,有我陪着你,你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接下去无论你消沉还是振作,我都在你身边。”
莫凡的眼里全是刘夷的影子,他的心已经被刘夷熔化了,他一辈子都不要再做让刘夷失望的事了,他不忍心再让刘夷面对他的灰暗的人生,和他一起面对对未来的无止尽的犹疑,刘夷最难的时候,他没有陪他一起度过,现在轮到他了,他又怎么忍心让刘夷再经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