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傲骨
第80章傲骨
文人谈兵书,多以纸上谈兵为主,约个好友坐于某阴凉歇息处,倾一杯热茶温一壶小酒,且听闻面前人闲言,偶尔琢磨对方的话中意思,饶舌的争辩,二人之间侃侃而谈又有何不舒心之说? 再者,纸上谈兵终究还是一纸空文,旁人大多都抱有听过且过一了百了的心态,但倘若连夸夸其谈这点都难以做到,又谈何能够亲自去往战场,指挥十万大兵攻打别国侵占对方,怕是无知者无畏,却依旧有颗雄心壮志在心胸。
金丝楠木牌挂于房檐之间,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偶有些金黄光晕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投射下来,铺洒在屋内案台处,色泽温润成了大大小小的粼粼光斑,其上放有本褐色书籍。
一双柔荑搭在桌上,翻开微微泛黄的纸章,糊弄翻开,指尖摩挲停滞,停留在墨色行书之间挪动不开。
“兵法无非已夺胜为目的,随机应变也,兵者,水之喻也,故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必须要学会随机应变,可这点也仅仅只是说来轻巧。”
淡淡的嗓音在屋内响起,声音极轻,夹杂着丝丝慵懒之意,陈文笙轻抿薄唇,随后莞尔一笑看着面前站在书柜之间忙碌的身影。见对方闻声望来,她挑眉拿起桌上摊开的书籍,挡在面前,遮住眉眼弯笑,清了清有些干涩的嗓子。
“书本所写此意,是所以如此当然会有一番道理,因此懂得诡道的人能识得诈术之人,但前后两者未必能通于变。”
感觉到那股炽热的视线挪到了别处,周边气温没这么难耐之后,她这才缓缓放下手里的书,指端因为用力捏着纸章而微微泛白。
物体碰撞摩擦出细微的声响,千羽尘摆放好最后一本书后,手指在书面轻轻点弄,划拭摩挲。再恍惚回过神来,那本放在顶端的褐色兵书,已被他轻易抽出。
垂首之际,眉前的玉珠随着轻微的起伏晃动敲撞,随意瞥了几行墨色小楷文书,嗤笑一声,低沉的嗓音似阵阵清风吹拂而来,还携有余香萦绕身侧。
“诈者未必能通于变,通于变者必有其诈。"
长而浓密的睫毛眨着,千羽尘眯着眸,继而说道:“兵法一事,朕并不精通,多说只会误入歧途。改日让林将军教你些毛皮,学精了,封你为武将,替朕掌管半片江山,这又何妨。”
此话一出,自然是掀起心海澎湃,涟漪荡然之样,此刻是寂静无声,唯有一颗温热的心砰砰直跳,害得脸庞发红直到耳根。
替皇上掌管半片江山,这官职可并不小!不得不说她此刻的心情是异样复杂,受宠若惊。
须臾,坐在椅上的女子,别扭地扬手拉扯欲要往下滑落的衣襟,蠕动着唇瓣,一副委屈样儿,直视对方的眸子。
终究还是耐不住性子的她,支支吾吾犹豫再三过后,疑惑低声道:“皇上.”
这一声尊称轻如猫叫,陈文笙睁着忽闪的水眸,惊呆了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说:“这是真的?为何如此这般看重微臣。”
“爱卿你曾是肃慎国的公主资质胜人这点可是名声远扬,众人知之乃为宝,虽是一文书女子却又不逊色于男儿,这般人才朕自当会器重。”
修长的手指轻轻合上褐色书籍,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没有一丝亮光,更无焦距可言,似可一眼望穿身前之物。淡然的面容近在咫尺,其上无过多色彩,一如当初初见那回,那人坐于黑色骏马之上,气宇轩昂睥睨天下,浑身散发着冷漠的气息。
所谓柔情似水,温柔泛滥皆为错觉。
这.!
气氛突然凝固,周边气温忽地骤降,点点寒意悄然涌上心头。
她一时哑然,呆望着千羽尘,手捏于拳放于膝盖上,身子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因为自从国家覆灭侵占,落到个无家可归的地步,陈文笙就已隐姓埋名出现在此国偏僻边疆之土,褪去了娇纵固执,也没了富力盛华衣裳着身,从背后看去前后就是判若两人。
可对方又怎会辨别出自己的身份,而且语气平静如水,无任何猜疑,不由自主地更加开始怀疑其对方这几日莫名的温柔,难道是以往岁月之中,他花了些心思了解了自己不成?
思绪游走到了一半,忙打住自己这诡异的念头,陈文笙搓搓并不存在的鸡皮疙瘩,深吸口气,安抚这躁动不安的心,撇撇嘴疑惑出声:“可赫赫有名的并非是这位林将军啊。”
看着面前人僵硬地停步于某个书柜之前,后者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声音戛然而止,以为是他不悦,自然不敢再张口问话。
话未说完,就被突然打断,千羽尘顿了顿嗓音,似是没料到她会如此,轻笑出声垂首抚弄褶皱的衣襟。
“落炎他重病在身,再加上本身脾气不好,若是他来教你,可能会因为性子不合,讲的粗糙你也不懂。”千羽尘双手放于后腰处,缓缓挪动几步,继而说道:“林爱卿同样也是深知战术谋略,甚至还精明于诡道。”
诡道一词,乍一听还以为是贬低其人,然而并不是如此,恰恰相反,让人觉得眼前一亮。
只是性林的将军此国并不多,武将盲猜抽选个人名出来,恐怕也就是林泉戚最符合了。
“林将军,微臣有所听闻,他擅长用兵者诡道,示之不能的计谋。巧妙地迷惑了敌方,以伤亡损耗兵力财力最小却依旧能打赢胜仗为目的。”陈文笙勾起唇瓣将书籍放于案台之上,歪斜着头不疾不徐讲道。
“是,他还上知天理,中识地理,下察人事,就连朕每与其人闹议兵,都说不过他。只可惜”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富有磁性,而这惜字因是思考犹豫的缘故,变得有些轻而拖沓,余音带有几分叹息。同样相对应的也少了原先的冷淡,陈文笙鼓着腮帮子,小心地吐出口浊气,悄悄起身,避免了所有摩擦所发出的声音,慢步走到千羽尘身侧。
离他还有数步之远,就有种莫名的压抑感袭身而来,为何?
仰首细看,刹那恍然大悟。两人之前还不觉得身高有何古怪,但现在算是勉强站在一起后,更加坚信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昔日还不知自己有多矮,这么一比较之后,竟是哑口无言。
纤细的指腹摸索着掌心,画着圆圈无规律划过肌肤,陈文笙瞄了一眼龙颜,低垂着的眼帘有波光闪动,好生养眼。唯一值得遗憾的,就是这么个“美人儿”啊,性子太过冷傲。
随意耸肩挑眉,她张开朱唇:“可惜的是为何近几年的战场上都无他的身影,就连朝廷之上也难以找寻是否?”
千羽尘微微颔首:“一临战场,他以兵败收场,林爱卿不愿吃败仗,继续奋勇杀敌,勉勉强强最终将敌方击退,可他身受重伤,被飞溅的铜片划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且不说,后脑也被严重受损。”
这难道说是因为林泉戚不了解兵法才吃了大亏,还是说因为缺乏实践,所以对于变道一窍不通,就懂得深奥的机械理论?是也非也,归根到底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地形和气候所造成的最后结果。
当初能够活下来,本身就是个奇迹,更何况身子还是比较健全,只是一生所学的剑术功法怕是彻底废了。那条狰狞的长疤在他右手腕处,割破了皮肉,弄断了筋骨,就连森森白骨上也有一道裂口。
另一只手相比而言还算好些,可也难拿重物。
所以说这次战役硬生生折了他的铮铮铁骨,如今的林泉戚早已不再是战场上那个威风凛凛英姿飒爽,头戴盔缨身着甲的将军。而是一个伤残颓废,走路蹒跚满面愁容的男子,因为重伤在身所以余生当然再也无法习武。
这和废人有何区别?贵为将军的他,虽然平易近人,以笑待人,可骨子里的傲气是终究不能践踏,成了这般狼狈的模样,根本就接受不了旁人讥讽不友善的目光。
久而久之,林泉戚理所当然想告老还乡,隐居山林,就此别过皇宫之地。
君臣之间,日日相见,也有了些情谊,突然辞退官职,千羽尘也随之愣神。两人聊了少会时辰,双方各都退让一步,担忧倘若步步紧逼,反而会物比其反。便也由着林泉戚的身体状况来看,随他上朝还是在林府休息,只要一颗心还牵挂着国家就好。
淡蓝锦袍的人影往后挪了几步,陈文笙蹙眉盯着千羽尘:“所以静养数月之后,林泉戚再上朝,已无人与他谈论并笑,认识他的人愈来愈少,也就只有落将军是他唯一的挚友。”
这两位将军可都是开国功臣,但为这个国家的繁荣昌盛,未免也付出了太多,不惜亲自上场,夺得城池,只为博得君王的赏识。也可从侧面看出千羽尘定然为人正直,才会有如此忠臣愿意为轩辕效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