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秣陵秋色
“……”危岳雁自知吓到了她的妻子,想着入夜清寒,而妻子却还浑然不觉只穿了件薄衫,连忙从一边的衣架上取来衣服披到她身上,就在宝蓝的广绫覆上轻薄近乎透明的丝衣之时,对烛枯坐的人再次开了口。
“如果将军将我当做妻子,可否与我说说,将军所谋究竟何事?”
凌秋泛从危岳雁手中接过那件广绫披,丝滑的触感上残留了些方才那人的体温,使得原本清凉的质地不那么冰手。眼下虽已入夜,却早已是春季,哪还需得这般费事。凌秋泛微不可查的抿了抿唇,抬指在那方残留的余温上摩挲,渐渐的与她指上的温度融到一处。
这个人……对她很好,很体贴。自打嫁入危家,并没有受到想象中的刁难和冷落,反倒是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明明是沙场上征战杀伐的铁血将军,却独独存了一处细腻留给她。这样的人……纵然初识之时闹了些不愉快,但也应是值得她敞开心怀,去试探着了解一下的吧。
凌秋泛等了片刻不见回应,疑惑抬头,却只见危岳雁眉头紧促,分明未到夏季额头却已经覆了一层薄汗。有什么事会让她露出这样的神情?凌秋泛思索着突然心下一惊,莫非正是自己方才的问题让她不知如何回答?
危岳雁踟蹰了半天,忽听自家妻子道了一句,“是我僭越了,将军莫怪。”接着,转身就回了里屋。自己方才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广绫披也被重新挂到了衣架上。虽然是一个简单的入睡前动作,但是看在危岳雁眼里总有了那么点复杂。放在几年前危岳雁肯定不会相信,自己沙场征战数载已经练就刀枪不摧的心居然也有变成缪琳的一天,更难以相信的是,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动作,就让它碎了。
“…夫……”危岳雁本想解释说不是她想的那样,可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又是怎样,说来说去不就是人家好心好意问了你危岳雁自己发神经不说么?又想说句“夫人好好休息”,可话到嘴边,只觉得自己这话怎么听怎么假。都闹成这样了,还怎么让人家好好休息,何况让人家睡不好觉的罪魁祸首不就是你危岳雁嘛?于是纠结了半天的危大将军把话全都咽回了肚子里,第一次体验到了他们文人常说的“发出情止乎礼”……
憋了一肚子委屈的危岳雁在演武场武了会儿枪,然后抓住了正带着一队人巡逻到此处的湛金,两人一块掠到藏兵房的屋顶,看着月亮吐苦水,不过基本就危岳雁一个人在吐。
湛金看着自家将军边喝着从自己腰间顺走的酒,边跟个闺中怨妇似的长须短叹,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终于强忍哆嗦说了句,“将军,属下跟着您也算见过些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基本没有一个娶了媳妇以后跟您一样惨的。将军,不得不说,您这媳妇娶得,挺失败。”
“不许你说秋泛坏话!”
“……”被喷了一脸酒气的湛金无语的看着危岳雁脸上的酡红,“将军,您少喝点,我带的酒,性烈。”
危岳雁喝下第一口就已经领教到这酒的烈性,她自诩在军营中千杯不醉,来者不拒,却每每总在湛金这儿丢脸。没办法谁让湛金是真喝不醉的人,又很喜欢醉酒的滋味,所以特意找京城的醉坊寻了古酒的方子加了新的引子,专为她配出了这举朝上下最烈性的酒,好满足她小醉的快/感。这下倒好,自己把这茬给忘了,但是在属下面前怎能丢脸,就算是醉死了也得站着睡!
于是危岳雁从高逾几十尺的屋顶站了起来――
“将军!”湛金眼疾手快连忙扶住危岳雁,这才避免了夏朝大将酒后殒命的千古悲剧。
对着怀中尚不老实的将军,湛金只能使出绝招,她嫌弃的看着危岳雁,冷冰冰的说道:“将军,您现在的模样,像极了去年瞻星宴上酒后撒泼的曲尚书。”
危岳雁浑身一凛,立刻坐直了。“本将怎能和那种人一样,不可能。”
湛金扶额,终于正常了。
人正常了,但是酒劲儿还在,危岳雁坐了一会又开始悲伤,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对凌秋泛如何如何好,却如何如何被无视,如何如何感受不到回应的委屈。湛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立时打断,“将军,讨女孩子欢心这种事情要问绿沉,那种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将军府上下都没有比她更懂的人了,我去帮您把她抓来。”
“别走。”危岳雁一把抓住湛金的手腕,一送一扳直接来了个擒拿手,湛金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这下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哪里能避重重被拉回砸在瓦片上,还被某个神志不清的人牢牢压在身上。
“不许动!”
“不动不动。”湛金浑身没有一个地方能动弹,为表抗议,只能翻了个白眼。
“湛金,你说到底是为什么啊。”危岳雁累了,松开湛金自己又坐回了屋檐上,从襟口里摸出那个装着两人新婚那夜做的结发香囊,对着月光瞧。湛金看她那样子,终是有些不忍,思忖了一会拍拍身上的灰尘,也走到危岳雁身边并排坐着看月亮。
“我虽然跟着将军出生入死的早就没把自己当个姑娘了,但我觉得人心都是一样,不论男女不论尊卑,想要深交要的就是一个坦诚。今夜夫人问您,究竟所谋何事。依我看来将军就该直言不讳。”
直言不讳?危岳雁眸光一颤,“可是我在做的事情那么危险,要是让她知道了……不是徒惹她担忧么?”
湛金摇摇头,“夫人那么聪明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考量。何况夫人的眼界格局远远要大过那些闺门小姐,这样的人懂得多,防人之心也比一般人强烈,她今夜会问将军这些话,定是想尝试着了解将军,将军你好不容易叩开了一丝的门,又被你自己亲手关上了。”
危岳雁沉默半晌,终是什么都没有说。
“将军。”
“嗯?”
湛金望着半空的月色,眼中清明,“将军日后打算如何与曲尚书相处?”
“怎么突然这么问?”危岳雁转过头来,却见同是一抹月色,自己的眸光映在湛金眼中却是一片迷茫。
湛金转过头来,“将军与曲尚书分庭抗衡多年,一朝成为连襟,将来行事定受牵制。”
“……”危岳雁垂眸不语。
湛金摇摇头,“将军对夫人用情至深,夫人与尚书夫人又是姐妹情浓,而曲尚书对尚书夫人的爱意显然不及将军对夫人的半分。这连襟的关系,对将军牵制甚大,而对曲尚书却丝毫没有影响,甚至极有可能成为她制约将军的筹码。”
“我知道这话将军定是不爱听,但确是属下的肺腑之言。除去史桩,便如斩断曲尚书的左臂,是为了将来铲除曲尚书铺路的。可倘若将来不方便除曲尚书了,将军又何苦违心逆行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
湛金话中之意,危岳雁自是明白。可人长大了总是要面临一些身不由己的事情,倘若目标已经开始摇摇欲坠,又如何能指引她倔强前行?
今夜月色无尽凄苦,主仆二人仰头望月,一宿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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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绿沉可以进来了吗?”甜俏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候着。”
凌秋泛将晨起松散的青丝拿长玉簪松松挽上,又理了理刚罩上的外披,这才向外吩咐,“进来吧。”人在闺中,发冠不乱,穿戴整齐,这是她自小遵行的准则。哪怕来的都不是外人,也得自持秉礼。
绿沉一蹦一跳的进来,先是打量了凌秋泛一眼,登时喜笑颜开,“其实夫人这样素净打扮也挺好看的,有句诗怎么念的,清水……啊~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凌秋泛昨夜气还未消,但也不会随意拿小丫鬟出气,脸上没有笑颜,但话语倒也不是冷冰冰的,“今日怎的吟起诗来?”言落,坐下任绿沉伺候梳妆。
绿沉一边给她梳发一边欢欢喜喜的在凌秋泛耳边说些什么,好不容易梳洗罢了,领着穿戴一新的凌秋泛就要往外面走。
“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凌秋泛认出这不是通往用餐房的路,但是看着绿沉欢欢喜喜的模样倒也不好意思甩开她的手,便只能跟在后面问了一句。
绿沉转过脸来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竖了一根手指在樱唇前,“秘~密~夫人到了之后就知道啦~~”
凌秋泛只得任她拉着向前走,在不知道拐了几个弯,绕过多少簇翠竹之后,终于来到了后苑一个之前并没有来过的角落,这个地方很偏僻,不像是将军府里的景物,但是却又意外的像是有什么秘密在等着主人的发掘。
凌秋泛望了望眼前那条羊肠小径,莫名生了几分好奇,所谓曲径通幽处,不知从这里走出去,是一番怎样的景色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