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与先生一同学习了一段日子,小九还是听胡管家称呼,才知道先生姓章。
小九从来不多话,章先生也渐渐习惯了小九的沉默。
他教他背诗,只有那时,才能听到小九的声音。以往没有仔细听过,原来他的声音是如此清越动听,如小泉流水,叮咚作响,难怪会叫那个秦艽秦九爷放在心尖惦记着。
不知不觉,小九已在秦公馆住了一个月。秦艽似乎很忙,大概只有晚上的时间才能和小九一起吃饭,聊上两句。而小九也变得和以前略有些不同,或许是这一个月以来的相处,他的那份羞涩,终究是褪去一些。
在章先生的悉心教导下,小九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字体和章先生总有些相仿。至于秦艽的名字,那是放在小九心上的,私底下练习了无数遍,写在纸上时才算是有些模样。
他有些害羞的拿着自己写的字,在秦艽书房门前转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举起手,敲了敲门,声音那么轻。
“怎么了,小九?”不一会儿,秦艽就打开门,脸上一如往常,挂着温和的笑。
小九的脸红彤彤的,他兴冲冲的举起自己手中的纸,展示给秦艽看。
“这是小九写的吗?”秦艽的脸上充分洋溢着惊喜。
小九点点头,两只眼睛里闪烁着羞怯与期盼。
“写的真好。”秦艽把手放在小九身上,轻轻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进到书房里。
这间秦艽专用办公的书房,并没有小九平时学习使用的那间大,光线也不如那里好,但屋子里的装饰和摆设,却是那间书房比不上的典雅。他又仔仔细细的观赏了一番小九的字,才问道:“小九现在都会什么了?”
“写字,读书。”小九垂着脑袋,耳朵尖都是红扑扑的。秦艽觉得好笑,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把头抬起来,小九,以后不要这样站着,显得没精神,知道吗?”
“嗯……知、知道了。”小九赶忙按照秦艽说的抬起了头,挺起了腰,但一和秦艽的眼睛对视,又觉得难为情,刚想要低头,想起秦艽对自己说的话,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看到这小家伙这么纠结的样子,秦艽忍不住笑出声来。这时,他那双小鹿般的眸子,就会水汪汪的望着秦艽,好像被欺负了一般。秦艽止住笑,但眼睛里的笑意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小九会念诗吗?”
小九想了想,点点头。
“那小九给我念一首吧。”秦艽温和的说道。
小九有些羞怯,可还是鼓起勇气有模有样的背诵道:“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秦艽的眼神忽然一紧:“小九知道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吗?”
小九懵懵懂懂的摇摇头。这首诗有许多生僻字,小九仅仅是会背诵,章先生既没有教他写,也没有给他做过多的解释。
“那我来告诉小九,好不好?”秦艽的目光忽然变得很温柔,像是一汪春水,包围着小九“这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一个故事。有一天,楚王的儿子子皙在河中游玩,撑船的船夫为了表达他对子皙的爱恋,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唱了一首歌谣,这首歌谣就叫做《越人歌》。”当听到爱恋这个词的时候,小九的大脑猛的变得无法思考。秦艽像是没有发觉小九的异常,继续说道“这首诗的意思是,今天是什么样的夜晚啊,我划着小舟在河中漂流。今天是什么样的日子啊,我能够和王子共乘一舟。承蒙王子的错爱啊,竟然不嫌弃我的鄙陋。心绪烦扰不止啊,能有幸和王子相知。”
这时,秦艽轻轻的拉住小九的手,眼神越发的温柔。不知为何,小九的心跳逐渐加快,他好像明白秦艽要对他说什么。他的耳朵,听到秦艽用无比清晰地声音说道:“山上有树啊而树有枝,我心中爱恋着你啊你却不知。”
像是被什么指引,小九缓缓地抬起手指,指向秦艽:“您才是王子。”
秦艽笑:“对,我是王子。那么小九是为我撑船的那位越国的船夫吗?”
小九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位撑船的船夫,有幸和王子结识,有幸得到王子的青睐。可是为什么,船夫一定要王子知道他的心意呢?即便山上有着树木,而树木上长着枝丫,但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呀,怎么能和他们的相遇相比较呢?区区船夫,能和王子结识,这莫不是上天赐下的缘分。既然船夫也知晓自己的粗鄙,就更不该肖想得到王子的回应,他怎么能配得上尊贵的王子呢?于是小九摇了摇头:“他不配……”
秦艽的笑容渐渐变淡了:“王子和船夫,不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吗?有一天,王子会老去,有一天,王子也会死去。”
小九仍然固执的摇着头。
“好了,傻小子。”秦艽拍了拍小九的脑袋“这只是一首诗。”
可现实是,这首诗确确实实讲出了小九的心意。他是那位船夫,秦艽这位王子不仅不嫌弃他,还接纳了他,是他长这么大以来的第一位朋友。就这样,小九沉默着什么话也不说,直到秦艽把他送到卧室门口,他才无比认真地对秦艽说道:“九爷会长命百岁的。”
秦艽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小九还沉浸在自己对那首诗的解读,有点哭笑不得的点点头:“好。”
小九有点着急:“我、我说的是真的!如果、如果有什么意外,我会付出我的生命来保护您的!”
这个小家伙……对秦艽这样说过的人有千千万,他的每一个部下几乎都说过“誓死为九爷效忠”,但真正能做到的,寥寥无几。大抵不过是脑子一热,图一时嘴快,逞一时英雄而已。但秦艽不会拂了小九的好意,他捏了捏小九的脸颊:“别说胡话,小九,我们都要好好的。”
小九用力的点点头。
牡蛎如同往常一样服侍小九梳洗。她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最先学会的便是规矩,有些事本不是她该多言的,然而终究心里惦念着小九,忍不住问道:“九爷……没留你在他那吗?”
小九愣了一下:“没、没有呀。”
他有自己的房间,为什么要留在秦艽那?
牡蛎知道再往下的事,不该是自己过问的了,她也拿不准秦艽的意思,只道:“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也别放在心上。”
秦公馆是最讨厌丫头小仆们凑在一起说闲话,若是被发现了,必然会被赶出去还少不了一顿毒打。倘若今日小九说了什么,牡蛎也只能埋在肚子里,永远不能让那些话再见天日。
小九的进步是飞速的,很快,他便可以背诵很多诗词,也可以流畅的书写《越人歌》了。要知道,这里面的生僻字还是挺多的,章先生都对此感到吃惊。
小九似乎很喜欢这句“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章先生不止一次看到他在书写,但实际上,这首诗明明最出名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和小九相处的日子长了,章先生也知道他性格就是如此,是个安静的孩子,加之两人比起之前熟稔了不少,便问了为何总写这句。
“因为……因为不需要知道啊。”小九是这么回答的。
时隔多年,章先生再想起小九说的这句话,才理解他的这份卑微,但今时今日,他只无奈的摇摇头。
这天课程结束,秦艽特意留下章先生说了一会儿话,认真的询问了小九的学习进度。
依照小九现在的进度,是勉勉强强可以跟上城北书院国文教学的进度,章先生也就实话实说了。
“谢谢先生这段日子的指教。”秦艽笑道。
“九爷,鄙人有一点建议。私认为,金少爷应该再在家中学习一段时间,再送进书院也不迟。”章先生委婉地提议道。
“好,我知道了。”秦艽只是点点头,吩咐胡管家带着章先生去领这段时间的薪水便直接走向那间稍大的书房。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祟,他并没有敲门,只是推开一点,向里面瞧着。
夕阳透过落地窗投进屋内的余晖洒满了铺着米黄色地毯的地板,小九踏着光辉,趴在书桌上认真的写着什么,完全没注意到秦艽的视线。他充满少年气息的脸颊泛着如同窗外夕阳一般浅浅的红色,黄昏时微弱的光芒在他低垂的睫毛上跳跃。
秦艽低咳了两声,小九慌忙坐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把面前的纸收起来,结果却碰翻了墨水瓶,身上白色的衬衫立即沾染上黑色的污迹。
“没事吧?”秦艽赶忙拉着小九远离桌面,墨水顺着书桌的一角流到地毯上,小九连忙弯腰用自己的袖口去擦,被秦艽拉住“没关系,小九,会有人来收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