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 拒绝出师 - 鳖壳鱼梓酱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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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叶鸯剑上挑着个死人,仍然面不改色,仿佛他剑尖挂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小闺女们爱玩的布娃娃。他放松了些,倚在船舷上,剑却不曾收回,依旧挂着那死掉的人,任凭江水摆弄着尸体,在船边破开一道长长的痕迹,宛若星子拖着条长尾。

叶景川见惯了死人,淡淡扫上一眼便掀开帘子进了舱内,方鹭撂下徒弟撑船,拿着叶景川所绘地图于他对面落座。两人继续先前的话题,指尖时不时在图上的水路陆路轻点,叶鸯起初偷听了几耳朵,后来听得犯困,爽性不听。他把眼光转回到水中那具尸体上,也不嫌脏,竟将那尸体拖上船,开始上手摸索。

舱内二人听到船头响动,不约而同地朝叶鸯这边望过来。方鹭倒没说什么,叶景川却看不下去:“你要搜他的身,何必将他提上船?”言下之意,是要赶叶鸯到水里搜这具尸体的身。

在水中摸索,终归不比将尸体捞到船上来得方便,更何况叶鸯怕水,尤其怕深水中的大鱼。听闻此言,叶鸯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绽出个微笑,回头对上叶景川的视线:“师父教训得是,可惜徒儿学艺不精,未能掌握水中搜身之绝技,还请师父为我演示一番,好叫我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其间暗含的俱是嘲讽,他翅膀硬了,已然学会如何同师父顶嘴。叶景川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愿看他,叶鸯在师父背后扒拉着眼皮扮了个鬼脸,埋头接着之前的动作搜那尸体的身。

上摸摸下摸摸,左翻翻右看看,撬开牙关扒掉底裤,可怜的尸体连老二都惨遭毒手,教叶鸯拎起来转了两圈。方璋一面撑船,一面看叶鸯的动作,不知不觉间面红过耳,只觉好友似乎脸皮厚得过了头。

脸皮厚是有好处的,行走江湖必不可少的物件就是一套厚如砖块的脸皮子。那尸体身上的确没带什么东西,然而叶鸯扒光了尸体衣裳,隐秘处的印记便展露在他眼前一览无余。叶鸯冷着一张脸,伸手在尸体下腹戳了戳,回头唤道:“师父,这人似是江家派来的!”

他那话刚脱口,其余三人就都停了手下动作,或抬眼或垂眸,望向那尸体身上的纹样:正是江家一朵乌云,半在山顶,半在江心,极好辨认。

“想来不是寻我们师徒二人。”方鹭似笑非笑,手指在桌面轻轻叩,“你惹来的麻烦,是否已打算好该如何收场?”

后面那句,正是对叶景川所说。叶景川闻言,面色却未改,只笑道:“我素与江家无冤无仇,他们不会派人来盯我,倒是好友你,可动了江家的宝贝?”

适才方鹭开口,叶鸯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江氏认出他真实身份,如叶景川所说那般急着来讨他性命,但叶景川仿佛知道点儿旁的事,三言两语竟将矛盾引上了方鹭的身。

叶鸯不由得望向方璋,心想该不会是这小子惹了祸事,把师父一并拖下浑水?若当真如此,确实好办得多。方璋为人,叶鸯是明白的,他做不出什么罪大恶极之事,至多是同江家子弟打了架,打掉对方几颗牙齿。

这厢叶鸯犹在思量,那边方璋已变了神情,方鹭袖手,但笑不语。叶鸯瞅着这师徒俩,突然福至心灵:“你上回揍的那人,是不是江家的?――你下手可忒狠,难怪他找人来!”

“少说我,你可也有份!那日你刚到,就跟人大打出手,他……那一脚可是你踢的!他要是……要是……江家人非得把你杀了不可!”方璋支支吾吾,含含糊糊,颠三倒四说了半天,到最后焦灼不安地望向方鹭,“师父!您当时也看到了,不是徒儿的错!”

方鹭“哈”地一声笑了:“好友没看紧自家小子,连他险些叫江家绝后都不知道。那场面我可是见着了,小鸳鸯一记断子绝孙脚踢得恰到好处,璋儿不过是上去补一记,恰好敲在人后脑,把人敲晕罢了。”

“叶鸯,此话当真?”叶景川回首,锐利眼神在徒弟身上扫了一圈,直把叶鸯看得手抖腿软,连编谎话糊弄人的胆量都没。放在平时,叶鸯打了人合该挨揍,但这回状况特殊,是以他抖了半晌,没认罪也没辩解,只道:“此事说来话长,师父若信得过我,待上了岸,我再一一解释清楚,绝不隐瞒,更不扯谎。”

他忐忑不安,做好了被叶景川揪脖领子浸入江中的准备,然而叶景川看了看他,竟是一句话也没说。叶鸯以为师父对自己失望,心情霎时间低落,眼瞅着那江家来客,越发郁闷起来。闷声不吭在船头坐了半天,泄愤似的狠狠把尸体推落江中,过不了几日,尸身便要被大鱼啃食殆尽,若是连骨头都被啃到渣都不剩,那便再好不过。叶鸯这般想,心中委屈稍有缓解,但仍是不愿回头看另外三人哪怕一眼。

船行数日,悠悠靠岸,入眼已非南国景色。叶鸯有些年未曾回来,猛地瞧见满眼旧风光,一时怔住,站在原地半寸也不敢挪。人常说思乡思乡,可叶鸯离了故乡几年,从未想过要回去,要真仔细分辨,无名山更似他家乡,无名山上地盘是真大,比那深宅大院更容得下一个叶鸯。

叶家被一把火烧得一干二净,早化作焦土一片,过去树木葱茏的山头,今朝寸草不生,俨然一块死地。叶鸯下意识地吸口气,鼻端仿佛还缠绕着一股焦糊味道,挥之不去。

“江家的人可还跟着,你若带我去那山头,他们怕要生疑。”叶鸯轻轻踢了师父一脚,恰踢在对方脚后跟上,弄不脏衣裳,伤不到皮肉与骨。叶景川先低头看徒弟脚尖,随后伸手在叶鸯脑袋上敲了一记,似是警告他休得无礼。

礼数不能吃,叶鸯不想管它,他满心只念着自己倘若暴露,马上就要没命。虽不知叶景川拉他前来所为何事,但他隐隐感到此行凶险。先前误打误撞招惹到了江氏子弟,对他而言已是天大的麻烦,假如在这节骨眼上,他暴露了真实身份,怕是要自此大难临头,活在江氏的阴影之下永无宁日。

他尚年轻,不想被追杀得整日东躲西藏如丧家之犬,尽管他现下处境的确与丧家之犬差不离。叶鸯同师父讲完那番话,回身悄悄望向后面小巷中鬼鬼祟祟两个人影。他疑心那是江家派来的人,却忘了早在两日之前,他们便出了江家管辖地界。

“后头有人跟着呢,你去干嘛?”叶鸯回头瞧了一眼,再扭转过来时,就发现叶景川已迈开步子走出老远。一下子慌了神,追着人往前奔去,哪想叶景川忽然止步,叶鸯来不及停,重重撞在他后背上,顿时磕出两行泪来。叶鸯忙不迭去捂鼻梁,唯恐撞出一块乌青,未娶妻先破相。揉了许久,疼痛稍解,抬眼瞪着狗师父,似质问,又似谴责,一时间别的话也忘了问,满心光想着出师后把叶景川狠狠打一顿,权当抚慰这些年来所受过的伤。

浓浓脂粉气随风飘来,叶鸯从脖颈到脚后跟倏地绷直了,瞧怪物似的瞧着叶景川。这人也许真是疯了,他把行李都丢给方鹭师徒俩,叶鸯还当他有更要紧的事做,可他竟然跑到青楼门口!

“你……你做什么!”叶鸯气昏了头,所说尽是废话,叶景川站在青楼外头,明眼人一看便知他要作何。此人生得好皮相,站了没多久便引来大小姑娘注目,狂蜂浪蝶呼啦啦一片飞扑过来,缠着勾着要他进楼落座。

叶景川一人逛窑子犹嫌不尽兴,生拉硬拽将徒弟也扯进了脂粉香气的大漩涡。叶鸯悔青了肠子,只恨自己太懒,没跟着方璋一道去放行李,而是随着叶景川出来瞎晃荡。这下可好,莺莺燕燕眨眼间就把他吞没,旁人瞅着眼气,殊不知叶鸯此时仅觉得自己是掉进了虎穴狼窝,马上要被生吞活剥。

叶鸯成天跟人讲话,张嘴金风玉露,闭嘴佳期如梦,活像个风流浪子阅人无数,今儿随着叶景川进来,却是紧张得不敢吭声。叶景川左拥美娇娘,右执纤纤手,美人捧杯呈上,他便就着人手喝了口酒。余光扫过桌对面,见徒弟坐立不安,叶景川心下有了几分计较,明白这小子平日里俱是装腔作势,充得个身经百战的模样,实则胡编乱造,闭眼瞎吹。

“行了行了,都下去。”叶景川盯着徒弟看了会儿,觉得这蠢物马上就要晕厥,只好挥手遣散周身那一圈燕瘦环肥。美人们恋恋不舍地腻了片刻,终是走了,偌大的房间仅剩师徒二人,叶景川摸摸下巴,忽地笑出声。

“你甩人就甩人,快走两步亦能甩掉,非要来这地方?!”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叶鸯的怒火顷刻间熊熊燃透半边天,愤而骂道,“老东西色心不死,贪欲难足,他年你若归西,不是死于马上风,就是死于坏根烂鸡蛋!别家师父正儿八经,你倒好,天未黑透就来逛窑子,也不嫌丢人!”

不久前跟在他们身后的影子,见他们进了青楼便自行离去。他们并非江家派来取叶鸯项上人头的亡命之徒,不过是几个小毛贼而已,这几名小贼压根掏不起逛窑子的钱,只好眼看着叶景川师徒二人进去逍遥快活。

叶鸯还算机灵,没过多久便领会了叶景川的用意,但叶景川选择的躲避方式太过香艳,他无福消受,才坐了一刻多钟,背心已被冷汗浸透。他平时的浪荡皆挂在两片嘴皮子上,揭下外面那层皮,里头干干净净,不染纤尘,比谁家公子都纯良。

呆了半天,狗师父居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悠然自得,叶鸯可坐不下去了。一双眼时而望向窗外,时而落回师父身上,纠结挣扎半天,强压着火气开口相询:“你今晚是不走了吗?他们可还在等!”

这个“他们”,自然是在说方鹭方璋师徒二人。方鹭的白鸟不知何故,并未寻到叶景川这边,没了它通风报信,叶鸯总觉不安稳,仿佛将要同那两人失去联系一般。反观叶景川,却是冷静得很,好像方鹭方璋都跟他似的生了狗鼻子,仅循着气味就可寻人。

叶景川并不回话,双眼望着别处,不在叶鸯身上。叶鸯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盯着桌面上酒水不再开口。两厢静默对坐,本也无甚可说,可叶景川忽想起几日前那事,犹疑片刻,仍是问道:“江家那人究竟如何招惹你,说来听听?”

“……”叶鸯听他问,倏忽变了颜色,起身便要跳窗离去,动作极快,有些落荒而逃的样子。他跑得快,叶景川拦得更快,楼下行人只看到那扇窗开到一半又合上了,不知屋里的人究竟是嫌气闷还是嫌风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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