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
离开百妖楼已是下午,天色稠黑大街小巷皆是几寸厚的积雪。羊毛毡靴踩在新鲜的雪层一阵吱呀吱呀,墨色眼眸盯着脚下的雪白,情愫斑驳流离在俊美容颜之上,时痴时蔑。
小时候冷,不去讨好父尊就没有人送皮履过来,大冬天他也穿着夏天的丝履冻得脚指头烂掉。后来师尊见他可怜便送了几双皮履过来,又软又暖,仇落大晚上穿着不肯脱,半夜抱着一双小皮履放在铢衡的门前。
自从他知道逢场作戏虚与委蛇之后,再也没有忍饥挨饿的日子。每一天,都光彩夺目。
“呵呵。”仇落笑了笑,一脚踹开厚雪,接着运使功体如同一阵冷风刮向远处的竹林。风割得脸刺痛,可那种痛楚却能很好的提醒仇落,他还活着,血肉鲜活的活着。他很快就会迎来一生最幸福的时刻,只要铢衡在,这颗心就还有一千一万个跳动的理由。
心情大好,仇落笑眯眯的迈进竹林,可更深几步里头隐约飘来的血腥味却让那双舒展的好看的弦月眉微微蹙起,随着距离愈近血气愈烈,那双眉头皱起的程度更加揪心,几乎是痛苦的拧焊在一起。
铢衡的血气……怎么可能……这里、还有那里……周围,周围都是铢衡的味道!仇落瞪大眼睛,心口犹如犀牛万头横冲直撞,他几乎要冲过去,眼见即将抵达木屋,他却猛的一头撞上空气。
“……”眼前一阵银白光亮,是一堵结界。
妖气来的突然,也弥漫的刻意。仇落微微侧身,朱色眼珠子瞟到不远处的素白。
虽然表情生冷,但好在那天公青睐的柔和面容,那样的桃花眼无论怎么发狠凛起都会透着一股慈悲的气质。特别是那双银白的眼睛,就像是上好的银子镶嵌在冰种玉上,剔剔透透的折射出柔而清冷的光芒。
来人环臂,目光不怎么友好的刺在仇落脸上。
仇落很快注意到对方束发的白玉簪子,上头雕刻着一只银边白蝶,蝶翼薄而透明,栩栩如生得好像下一刻就会离开发簪翩翩起舞。
“阁下……有几分眼熟。”仇落将身子完完全全转过来,大大方方顶回对方凛冽的目光,自个儿搬出招牌微笑眼睫合成小扇儿,“久见了。”
墨染乃是仙界之首,更是五界第一人,这样的小魔头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若不是因为这个小魔头和铢衡纠缠不清他才懒得站在这里和一个蝼蚁废话。墨染淡淡瞧着仇落,神情倨傲,桃红薄唇轻启就是:“废――”忽的,他顿上一拍,面上冰霜褪去,取而代之是和善笑意,白若珩柔眉,和蔼继续说道,“费了吾些许功夫,你――哼。”
柔声褪去,立马就变成森寒,墨染不悦冷哼,强行将白若珩圆过去的场又砸了一遍:“说的就是你,废物。”
“……”仇落保持着矜持的微笑,内心一阵迷茫。
这……是个……疯子?之前要和他抢铢衡,后来出现在黑市,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白若珩听见了自己的好人卡被墨染硬生生掰得稀巴烂的声音。
等上一会儿,对方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二殿下确定自己遇到了疯子,还是实力深厚的货色,惋惜之间干干脆脆与对方说明:“你身上有妖人的血气,或许是路过此处又或许别有用意。但本殿现在没时间和你纠缠,”说着泻月剑沛然而出犹如月色一束,仇落挑眉,“非要挑衅便出剑罢,败你,便松开结界。”
“败吾。”墨染跟着念了一遍,一时不能理解对方是以什么心态说出这两字,已近万年,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陌生的字眼。
用他的话翻译一遍,大概就是,我不想活了,求死。
墨染冷道:“你,笑话。”说着他慢悠悠抬起一只手,轻轻将指尖一弹,一指仙力携带浩瀚无匹的力量卷裹空间,周遭竹子顽石纷纷向力量中心倾倒噼里啪啦袭向仇落,仇落只感空间扭曲肉体似乎被无数力道撕扯拧扭,巨大的威压若同泰山陨石压的他不由屈膝弯身一头冷汗。
根根断竹瞄准仇落,只要墨染再动一动心念就能将仇落捅成筛子,就在他要下手的时候,心口却猛然滞堵,一口热血涌过喉头蜿蜒在瑰丽的唇角。
白若珩抓狂的胡乱飞舞,拼命念叨:“停手!吾吐血了!吐血了!”
“……”为了不让这具身躯承受不住进而撕裂,墨染只好收手。林间飞舞的竹子噼里啪啦落下来一阵雷响壮观得很。那股骇人的力量褪去,仇落已是一身冷汗涔涔,完全靠着泻月剑撑着才没有失态的趴在地上。
一根手指头,弄死他就和弄死蚂蚁一样简单。
仇落心生敬畏。
墨染已踱到仇落眼前,倨傲冰冷的抬脚踩上他的肩头,冷冷一踹将他踢得撞到结界上,银色眼眸泛出不近人情的寒光。他向来惜字如金,亦不将魔族放在眼里,特别是魔族囚禁铢衡的事彻底将他惹毛了。
“你,最好有自知之明。铢衡,你不配。”说着脚尖一转狠狠踩上仇落的下巴将他屈辱的踩在地面,墨染继续面无表情的陈述他觉得是事实的东西,“废物,该趴在地上。”
“我和他的事,谁也没有资格插手!”仇落凛眼,杀气腾腾的瞪住墨染,“不管你是谁,你以为你有资格――呃啊!――”肩上传来巨大的痛楚,锋利的剑锋毫不留情贯穿仇落的肩头,玉白剑身滑落热血,墨染松开泻月剑让仇落完美的钉在泥土地面,然后松开脚,往他心口丢下一只玉盒便冷然转身而去。
“药,给他。”话音落地,人已化作无数银屑融入虚空飞散而去。
仇落躺地上喘了一会粗气,接着忍受剧痛将剑从肩头拔出,结界消失了,可那种恐怖的压迫感仍然让仇落战栗不止。
那绝对不是普通的妖怪,对方功体如同深渊,安静而暗涌澎湃,或许,那只妖的功力凌驾于师尊之上!
怎么可能,妖界要是有这样的旷世高手还会沦落到成为魔族的腿部挂件?仇落内心起疑,但是对方的妖力纯粹无比没有丝毫杂质,他十成是妖!而且,与铢衡有渊源……仇落握好那只玉盒起身后拍干净身上的尘土,肩上流血不止,那一刻他甚至能清晰听见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木屋周围满是尸体,雪层染的血红。在屋子外仇落发现了送给铢衡的无死生木剑,仇落瞪大眼不敢相信的将木剑拾起,眼眶发红的狂奔进院落。
“枫儿!枫儿!――”仇落跌跌撞撞寻着气味奔向屋子,其余几人听见声音赶紧来接应二殿下。每个人都面带惊慌不安,特别是掖吟玉哭的眼睛红肿,仇落脑袋嗡嗡作响,有些头晕眼花的推开迎接他的众人,喘着大气扑到床榻边,扑通跌坐,木剑沉闷砸地。
“枫儿……枫儿?!”仇落见到铢衡衣襟满是黑血,面色刷白阖着眼睛眼底淤青,一副即将大限的模样,什么冷静分析沉着思考瞬间见了鬼,他拉住铢衡的手使劲摇晃,“怎么可能,你、你不是最厉害的么?!为什么――药……对、药……”他松开铢衡慌慌张张去捡落在地上的玉盒子,里头一颗光彩流离的丹药,仇落跳了跳眼皮,接着将药丸丢进嘴里俯身为他送服。
四个人守在门口不敢过去安慰二殿下,也没敢同二殿下说:毒已经解了,只是二公子虚耗太多暂时昏迷过去。大家面面相觑,用眼神交锋决定谁去完成安抚二殿下的任务。
掖吟玉咬了咬唇,旋即一拍大腿准备去告诉二殿下不用那么惊慌,谁料刚一步就被仇落呼喝:“出去!都出去!”
“殿下……”掖吟玉蹙眉,后领一紧就被黑玉面具拖走了。大家将门阖上,然后躲到房子走廊尽头才敢小声嘀咕讨论。
“这下怎么办?二殿下肯定心疼死了……都怪我,要不是因为我……”说着吟玉又掩面哭起来,云郎一边看着直叹气,黑玉面具沉吟片刻,然后颇是客观的说着:“放心,二殿下坚强得很,哭哭一会儿就没事了。”
脚下的绵绵和梅梅也无精打采,双双趴在地上盯着对方大眼睛里的难过。
“倒是那只妖族的事一定要向二殿下说清楚。”黑玉面具谈到正经事上,“他来历不简单,速度快到匪夷所思,凭空出现救下二公子接着用一炷香不到的时间解决了所有妖人,如此恐怖,不会仅仅是路过顺手救人那么简单。”
其实,黑玉面具与仇落也想到了一处,这种近乎变态的功体,怎么可能出自妖族,要知道,近四百年妖族没有什么值得欣赏赞叹的天才现世了。
而在屋子中,仇落静静盯着铢衡,眼神紧得发狠,生怕下一秒他会从眼皮子底下蒸发似的。那枚丹药的滋味儿还残留在口腔,药气纯正干净,比那些他花大价钱私购的仙族丹药精炼太多。服下之后铢衡的气色很快就好了起来,肉眼可见下,惨白的唇瓣被嫣红填充,眼底青色褪去,双颊覆上粉白。泠泠仙气滋养萦绕,肢体上的伤口也迅速恢复,只余浅浅的一条痕迹。
铢衡的眼睫颤抖起来,似乎即将苏醒,仇落见状赶快展露笑脸,握着铢衡的手指等待他抬起眼睑。
“铢衡……铢衡……”仇落轻声呼唤,细细抚着铢衡散落双鬓的发丝,唤了三四声铢衡猛然睁眼,一股溜坐起来。警惕的望了望四周,旋即长长吁一口气。
“瞧什么呢。”仇落拉了拉手,试图将铢衡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冰蓝的眸子垂下恰恰对上两抹血红,额头还密密布着一层冷汗,铢衡眼睛一弯眯着桃眸一把搂过仇落的脑袋,浓密的眼睫下闪动水光。
“仇落……我、我梦见你被杀了……我救不了你……”铢衡还在发颤,那梦境太真实了,他眼睁睁看着墨君手指一点就将仇落脑袋戳了个血窟窿,墨君一边冷着脸一边对他说:看清楚,他的下场。衡儿,这就是你胡闹的后果。说完他就将仇落的脑袋拧了下来!!
铢衡吓得魂飞魄散,好在这时候一阵声音将他唤醒了。抖了一会儿,他听见仇落温柔的声音:“好了,你再勒紧一点仇落真的要断气了,别怕,我好着呢,只是个梦而已,梦都是反的。”
“嗯……”铢衡虚弱的应一声,鼻尖埋在仇落发间轻轻嗅了嗅,冷梅花的香气,熟悉得让人心安。仇落将铢衡拽下来,按回床铺,继续和颜悦色的安慰:“要说慌张,你才是吓到我了,怎么回事,以你的武功怎么可能斗不过区区妖人?一个打一百个,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