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入v第一更)
这是林清第二次来尚书府了,第一次是在傅玉书为救秦驰而弄伤腿的时候,她在傅玉书身体好转的一个月之后,来了尚书府看望她。没想到她第二次来尚书府,竟然又是因为傅玉书的病。只是这一次,她明显的察觉到了府中气氛的变化。她下马车之后,只有一位小厮前来迎接,引她入府之后,就不见了踪影。府内各处可见行色匆匆的下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疲惫。不时可见眼神空洞的小丫鬟,走着走着就停下脚步,叹气一声又一声。悲伤凝重的气息环绕了整个尚书府,林清觉得很不妙,和上回来不一样,莫非这次傅玉书真的病入膏肓了?
她跟随着府内丫鬟的脚步来到了傅玉书的闺房之外,有点意外,这里竟然没有多少人。除了刚刚进去的那个丫鬟,再没看到别的人进去了。
“小姐,我们现在不方便进去吧。”铃铛见她面色不豫,小声地开口提醒。
林清在外踌躇了一番,还是选择直接进去,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傅玉书的身体状况。才打算踏上台阶,迎面就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色袍子的少年。林清略显意外,是秦驰。他似乎没有看见她,脚步匆匆地行下台阶,平日里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微微凌乱着,注意到面前有人,他才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眼睛就这样毫无防备的落入林清的视线。他竟然哭了。
见到林清,秦驰微微僵住,想到此刻自己的状态略显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怎么偏偏叫最讨厌的女人瞧见了他这幅狼狈的样子呢。他只想当做没看见,快步离开,然而走到一半就被林清扯住了袖子。
“站住。”
他无奈地看着扯住他袖子的手,这个时候,他生不出一丝同她吵架的力气。
“你哭了?玉书怎么样了?”林清大概永远都学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明明知道秦驰此刻不想理她,却还是强势的出声询问。
“你自己进去瞧吧。”林清心下一沉,秦驰向来同她水火不容,此刻不仅没有打掉她的双手,更是少有的耐着性子回答她的问题。这太不寻常了,再看他红肿依旧的眼皮,可以想见,傅玉书的身体状况该是多么的不容乐观了。
“都是你的错。”林清甩开秦驰的袖子,留下掷地有声的五个字后,头也不回地踏入了房门。
秦驰呆愣在原地,第一次觉得不能反驳,林清说的没错,是他害了傅玉书。如果不是为了救他,傅玉书根本不会受伤,更不会因为一次小小的风寒就变得这么虚弱。有寒风扑面,刮着他红肿干涩的眼睛,又疼又痒,鼻间又是一阵酸涩,他抬头望望天,单薄的身影伫立在空旷的院落里,远处是天,近处是她,而他却不敢再多走一步。
傅玉书的闺房里围着不少人,拨开一层层的丫鬟之后,她见到了形容憔悴的尚书夫人。有过一面之缘的高雅端庄的傅夫人,此刻弯曲着身子站在床前,泪眼朦胧地看着正在把脉的太医。
“老太医,怎么样了?小女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啊?”傅夫人嘶哑着嗓音开口,一句话说完仿佛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眼神希冀地望向床边头发花白的老人家,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太医沉吟半晌,叹息着摇了摇头。
“老夫有负三殿下之托,实在是无力回天啊。”
傅夫人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承受不住,软软地瘫倒在身后的中年男子怀里。兵部尚书傅淮揽住怀中的妻子,一瞬间苍老了容颜。“求老太医再想想办法,若是连您都没有办法,世间哪里还有人能医得好小女啊。”
年迈的前太医院院使捶了捶久坐之后僵直的大腿,在身后医童的搀扶下起身,深深地朝傅淮鞠了一躬:“小姐时日无多了,尚书大人节哀。”
傅夫人不敢置信地呜咽一声,傅淮疲惫绝望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多谢老太医,还请老太医前往前院休息。”
老太医叹息一声,不忍再看傅尚书夫妇的神情,他一生行医,见惯了生离死别,却还是无法面对这些伤痛欲绝的眼神。
林清呆呆地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傅玉书,她静静地躺着,神情安详,忽略掉惨白的脸色和青紫的嘴唇,就像是睡着了一般。明明昨天早上两人还一起看了梅花,今天她却躺在那里,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死去。怎么会这样,她还这么年轻。她魂不守舍地站在原地,这一刻,周围的人都消失了,她的眼中除了那个苍白的影子,再无其他,连有人叫她都没有听见。直到铃铛的手在她眼前剧烈地摇晃起来:“小姐,小姐,有人叫你!”
她恍然回神。
佝偻着身子的老太医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一双小眼睛浑浊中带着点清醒的柔和,这目光和蔼又亲切,让林清想起了过世多年的祖父。
“小姑娘可是定国公府的小姐?”老太医摸了把长长的胡子,意味不明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清,语气颇有些惊讶。
林清讶然,这是刚刚那位替傅玉书诊治的太医,他竟没走么。这是不是表明傅玉书还有救,她心下一动,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太医没说话,只轻轻叹了口气,她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过来,心中越发苦涩,鼻间阵阵酸楚袭来。
“天地赋命,生必有死,草木春秋,亦枯亦荣。小姑娘不妨看开一点,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你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呢。”
林清抹去即将夺眶而出的泪珠,回望温言劝慰的老人:“太医怎知我腿上有伤?”
老太医耐心的解释:“你涂抹的伤药,味道独特,数尺之外尤能嗅得,那是老夫亲手调制的。”只不过他没有说出口的是,这药膏是三殿下亲自请了他来配制的,工序繁杂,极为珍贵,平时也不见殿下使用,没想到他却慷慨给了这小姑娘。
他想起三殿下跟他说过的话:“有个小姑娘生性顽皮,总是弄伤自己却不自知,老太医的药膏见效极快,且不留疤,最适合她不过了。”少年狭长的凤目里满是柔和的笑意,这是他第一次见殿下在他面前提起一个小姑娘。好奇之下追问,才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定国公府的小姐。他不由得多看了一眼林清,明眸善睐,白璧无瑕,一双眼睛澄澈见底,毫无杂质,是个一眼就能望透的小姑娘。
林清不明白为什么眼前陌生的太医在说完一句话后就一直盯着她看,即便他的眼神没有恶意,她也不习惯被人如此注视,微微伏低身子行了个晚辈礼,她便向床边行去。
傅夫人哭至昏厥,傅尚书抱着她离开,傅玉书依旧昏睡不醒,床前只剩下几个随侍的丫鬟。她默默坐在床边,凝视着那张已呈灰败之色的瘦削的小脸。她本就瘦弱,不似傅娆那样丰腴,也及不上自己的皮实,下巴尖尖的,脸颊上也没有多少肉,自那次摔伤腿之后,她的身体就越发虚弱了。她就不该答应和傅玉书一起去梅园赏花的,说不定她还会待在府里,好好的。
林清双手扶额遮住眼睛,悔不当初。没想到,梅园之行竟成了一道催命符。
“清儿?”嘶哑低沉的声音从床上传来,林清立即抬起头。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玉书笑着摇头,“我感觉好多了。”听了这话,林清反而心下一沉。
傅玉书甚至有力气慢慢撑起了身子,将头靠在身后的靠垫上,望了望周围,开口说:“我刚刚好像在梦里听到秦驰的声音了,他在吗?”
林清点点头,立即叫铃铛出去叫人。
秦驰没一会儿就进来了,他一直站在门外没有走。听说傅玉书醒了,他又是惊喜又是激动。
“我大概是不行了。”谁知傅玉书突然开口说了这么一句。秦驰面色一变,望着她突然焕发光彩的容颜,瞬间了然,这是回光返照?
“我这一生何其幸运,出身富贵,有温和的爹娘,善良的妹妹,亲密的朋友,甚至还有一个年轻英俊的未婚夫。”傅玉书说出那样可怕的一句话后,突然笑了,单纯的像个孩子。“如果有机会,我还想和你还有小娆再看一次梅园的梅花。说起小娆,她人呢?怎么没在这里,一会瞧不见她我就心慌,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妹妹了,她那么黏我,如果我不见了她一定会害怕吧。”
“她见你昏迷太过担心,晕了过去。”秦驰的声音有一种诡异的冷静。
傅玉书凝眉苦笑:“只是昏迷就吓到了她,那以后该怎么办呢?清儿,秦驰,你们是除了爹娘之外我最亲近的人,我最后的心愿就是拜托你们替我照顾好小娆。”
“好,我一定会照顾她。”秦驰握住她的手,慢慢收紧,语气郑重。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他会遵守这个诺言,一生一世。
心愿已了,傅玉书仿佛再没有什么牵挂了,眼神渐渐飘渺,落在半空中,不知道在看什么。窗外不知名的鸟儿突兀地哀叫一声,风声猎猎,空气中似乎又多了一层凉意。良久,屋外响起丫鬟惊讶的呼声:“快看,下雪了!”
林清探出头去张望,白雪纷纷,空气中每一个缝隙里似乎都有雪花,一片一片的,悠然落在窗台上,泠泠作响,像梅园的梅花,纯然又冷冽,艳丽又哀伤。
身边传来少年暗哑低沉的呜咽声,闷闷的,回荡在空阔寂寥的室内。
枕衾生凉,有寒意渐渐袭来。林清回过头来,傅玉书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神态柔和,静美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