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从万阿姨那里看到统考成绩,你考得好像还不错。这段时间学习是不是很辛苦?”
关心的话语听在温渔耳中现在只剩下刺痛,他如芒在背地转了个身,身后车水马龙,不时伴随着不耐烦的汽车鸣笛、路人与司机不文明的对骂。
手机也变得烫手起来,温渔不知道怎么回,始终抿着嘴。
那头的女声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和耐心:“小渔,虽然现在妈妈不在家了,但还是很关心你。不要因为我和你爸爸的事,就……”
温渔听到这儿,突然冷笑了一声,而还未说出口的长篇大论也霎时戛然而止。
她好似叹了口气:“我是不是不该给你打这个电话,让你难受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妈妈先说声对不起――”
“用不着。”温渔打断她,缩在衣兜里的手握得很紧,几乎能从外面看出褶皱,“您还有别的事吗,没有的话我还要去写作业,挂了。”
“温渔。”女人加重了语气,“你怎么可以这么跟妈妈说话?”
温渔:“……”
兴许意识到温渔的抗拒,她又放柔了些,像个普通的温和的母亲对他示弱:“我只想知道你最近怎么样,难道不住在一起,妈妈就不能关心你了吗?”
“够了!”
也许是一直被崔时璨压抑着的火气,也许是旧账重提的愤然,也许从他那天第一次自己点燃的烟开始就积攒着的无从发泄的怨念,忽然随着这句话,一点火星子烧出了燎原气势,直让温渔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暴躁。
他握着手机,语无伦次,像只笨拙的喷火龙: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看起来那么好糊弄,好欺骗,对不对?我会不明白你和爸怎么闹到这地步,你要是真关心我,为什么整整一学期不闻不问,出了成绩就立刻打电话来,我会不知道?”
“……”
“从小到大,从小到大你真正关心过我吗?你只关心成绩单好不好看,老师写的评语动不动听,别的阿姨叔叔提起来羡不羡慕。你不知道我喜欢玩什么,爱吃什么,在乎什么――我只是你炫耀的工具,是你扬眉吐气的面子!”
温渔一下子委屈了,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眶有点红,站在原地,连那些沸反盈天的人声都听不真切,耳畔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
那边良久都没有在说话,可能因为温渔从不曾这样发泄,她无从应对了。
“够了,妈,真的。”温渔说,摩挲着手机的指头显出几分不安,“走的人是你,现在就别还摆出一副慈母样子来关怀我。”
“温渔,妈妈真的没有……”
“你不是想知道我考多少分吗?”温渔攥着内兜,语气尽量平淡,“653,全市第二,去炫耀你儿子有多能念书吧,可以了吗?”
女人终于慌乱,急切切地挽回:“小渔,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渔生硬地截断她的话:“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赶紧离婚吧。我不想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有多可怜。”
言罢他再不管女人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声不吭挂掉了电话。浑身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一般,温渔靠在身边的一棵榕树上,缓慢地吐出一口浊气。
冬天的西北风能让他的脑子冷静下来,温渔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直到手脚都有点冰凉,才重新站直了,往猫咖里面走――他在那一刻忽然觉得这些丢脸的时候最好让崔时璨看见,他会来安慰吗,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时璨说不出什么好话。
有时候温渔也疑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还小那会儿,家里是标准的慈父严母一红一白两张脸。老爸忙于事业,对他要求就不算太高,考倒数和考第一都一视同仁地“儿子真棒”,好似只要他不违法犯罪,老爸永远觉得他是个好孩子。而老妈不同,她为了老爸的事业甘心当全职太太,然而内心多少有怨怼,全宣泄在了温渔身上。
在院子里玩不能超过半小时,吃饭不能说话,平时不能看电视,放学不能到处乱走必须马上回家,没写完作业不能看课外书……
不知道她到底想教出个中规中矩的优等生,还是单纯折磨温渔,他的童年被无数个“不能”“不许”与一根藤条组成,连习惯与否都谈不上。
等温渔反应过来,他就猝不及防地长大了,老妈说她受不了这样的生活,要离开家。
外人的难听话温渔也知道,说老爸头上有顶帽子,绿的。
然后老妈就走了,打包行李,仿佛突然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老爸对此什么也没说,只让温渔照顾好自己,接着继续按部就班。
知道这一切的只有时璨,但他也没告诉时璨更多的。
温渔觉得自己性格怪,可能和扭曲的童年经历有关系,老妈走了之后他反而轻松些,不用再面对每天的“不能”,但紧随其后的就是别扭的青春期。
他的成长有所缺失,却谁都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就像他和爸妈之间畸形的亲情――什么都知道,还是会伤心。等伤心结束了,迎来的就只有一片空荡荡。
对方察觉时,温渔已经不想再说任何了。
猫咖的门被推开,风带动上方悬挂的一串银铃,清脆的响声与店内的温暖或多或少驱散了温渔的郁闷。他重新洗了手,坐回崔时璨对面。
他离开了一小会儿,桌面已经被镇店之宝金吉拉占领,作业本与练习册堆在旁边,而崔时璨正把脸埋在金吉拉的背上,手捏着它的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摸。
温渔有点想笑,抬手揉了揉时璨的头发:“喂。”
“嗯,你回来啦。”时璨说,没抬头,依旧蹭着猫咪柔软的长毛,声音也含含糊糊的,像没睡醒,“阿姨说什么了?”
“听了也没屁用的,没事儿。”温渔拉开椅子坐下,喝了口柠檬水。
时璨明显不信他的鬼话,但也没多问。就像温渔从不旁敲侧击时璨父亲的病,对于他有点病态的家庭结构,时璨虽然好奇,从不主动打听。他们之间的友谊也总停留在恰到好处的地步,再往前稍显亲近,过于私密,于是在此止步。
这样是正常的吗?温渔偶尔想,但很快满足于现状。
他拿起时璨的练习册,把时璨刚做的完形填空订正了,又将答案解析抄在一边。全程时璨就趴在猫背上,姿势别扭,让温渔怀疑他能把自己闷死。
阅读理解的正确率有所提升,不过他没说出来,怕崔时璨立刻尾巴翘上天。温渔把练习册往他头上放:“还写不写了?”
“歇会儿。”时璨说,声音拉得很长,金吉拉被他抱着,舔了舔爪子,发出一声娇娇的喵叫,软得温渔都心颤了。
他摸了摸金吉拉的爪子,一张小桌,他和时璨也离得很近。
温渔垂着眼皮,把猫爪从肉垫摸到了绒毛,闷声说:“就现在这样,我受不了,想爸妈赶紧离婚,但是如果他们真离婚,我又不高兴。”
“为什么啊?”时璨问,抬起头抹了一把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