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拳脚相加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楚金玉依旧默默不语,楚夫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吭气,只是看着她背影。楚仪在一旁突然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一直以来如小兽般的敏感,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全的气氛。
楚金玉突然颤声道:“母亲……你都看到了……”
楚夫人抿抿嘴,终于还是忍不住上前道:“姑爷他……他怎么看上去像个小孩子。”
楚金玉半响无言,突然肩膀颤抖,已经是压抑着痛哭了起来。楚夫人急忙上前,迭声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出来,咱们也好帮你想办法。”
楚金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颗颗滚落,悲伤道:“霍家骗了父亲,骗了我!”
霍家独子霍均,年少英武,俊朗无匹,这些都不假,可惜,那已是从前的事了。他因在战场上不慎跌落马下,磕坏了脑袋,三日后醒来,已经智力全无,与孩童无异了。霍家虽有意隐瞒,到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中官员大多都知道,不敢许配自家女儿,故而霍均的婚事也就拖了下来,所以霍夫人才选中了楚家――楚家大女儿正是愁嫁的时候,霍夫人爱子心切,便吃准了他们攀高枝儿的心,硬是求了御史大人来说媒。
而楚家又如何能知道这些,楚广平夫妇虽见过霍均,但彼时是在霍家,他们只见到霍均雄姿英发,说话也彬彬有礼,哪想得到是霍夫人叫他硬背下来的呢。
楚金玉新婚之夜便发现了端倪,那霍均进门来揭了盖头,便呵呵傻笑,对她道:“金玉姑娘,你好美。”
端详确认再三后,他竟然自顾自地脱衣脱袜,倒头睡着了。
之后的两天,她才发现,霍均的智力只如七岁孩童一般,唯一忘不了的只有那些棍棒拳脚,也大多是出于习惯的本能。知道真相的楚金玉如遭雷劈,本欲和离,谁知霍夫人却跪地求她不要离开自己的儿子。后来楚金玉偷听到下人嘴碎才知道,是因为楚仪的事儿,霍夫人知道楚金玉愁嫁,故而才有此一计,真真是委屈得要发狂。
楚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正说着,楚家的三个儿子也都走了进来,楚玉衡见妹妹哭得泪人一般,也哽咽道:“大妹,你……为兄……我对不起你!”他们兄弟三人刚好一同回来,在前厅才和霍均说了没有两句话,便发现对方言行举止全然是小孩子的做派,甚至狂躁易怒,叫嚷着要楚金玉出来。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作为大哥,楚玉衡对弟弟妹妹一直自觉有一份责任在,楚金玉被骗,他内心充满了自责!父亲固然是四处打探了,但他又岂能放松警惕,难道不应该利用自己的人脉也去探听一二么?妹妹受了这样大的羞辱,他简直无法原谅自己!
楚玉书也绝望道:“怎么会这样,霍家怎么能这样对我们,他把我们家当作什么了!”他没读过几天书,是个冲动性子,此时已经按捺不住要去找霍家算账了!
而此时楚金玉哽咽难语,楚夫人便将事情原委说予了他们。
楚玉书愤愤地原地转了两圈,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指着一旁的楚仪,暴怒道:“你!是你!”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狠狠打了楚仪一巴掌,楚玉衡要去拦,已经是来不及了。
楚仪原本躲在墙角里试图化为一个隐形人,但楚玉书来得突然,她来不及躲闪!“啪”的一声响,她只感觉到口中一片腥甜,竟是牙齿划破了口腔的嫩肉,盈了满口的血。她两眼全是金星,左耳朵嗡嗡轰鸣着,周遭的一切顷刻都变得朦朦胧胧的,她几乎要站不稳!
楚夫人激动之下,也丧失了那张名为慈母的画皮,此时她满腔的愤怒突然有了一个突破口,她一叠声道:“打死她!打死这个扫把精!都是你啊,不守妇道,你害惨了金玉啊你这个娼妇!”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散出去的流言,第一个反而先报应在了自己的女儿身上。
楚玉书闻言,更加激动,张牙舞爪地扑上去要掐死楚仪。楚玉衡几乎要制不住癫狂的他,赶忙叫一旁冷眼旁观的楚雁北:“三弟,你还站着干什么,快拉住你二哥!”
楚雁北站直了身体,却是走到楚仪身边,一脚踹在她的腰上:“你还有脸站着,还不快给母亲赔罪!”
楚仪冷不防被他踹得跌在地上,痛得坐不起来。
“三弟!你疯了!”楚玉衡惊呆了,而楚玉书却趁着他一分神,一下子挣开他,扑上前一把揪住了楚仪的发髻,拳头随即没头没脸地就砸下去,“娼妇!你这个恶毒的娼妇!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而楚金玉,在一旁嚎啕得更大声了,仿佛被打的人是她。
“住手!”楚广平震惊地站在门口望着屋里的混乱,“楚玉书!你疯了!”
楚玉书犹不肯停手,狂乱地骂道:“不要脸的娼妇!你该去死!”
楚玉衡上前一把扯开他,照着他脸上来了一拳:“你给我清醒点!你要打死你的妹妹么!”
楚广平见楚仪被打得在地上蜷成一团,气得直哆嗦,上前也给了他重重一巴掌:“孽子,给你妹妹跪下!”
“够了!”楚金玉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即呜咽道:“够了,够了……你们别再闹了……”
楚夫人登时泪流满面,哭号起来:“我苦命的儿啊……”
楚广平方才在前厅也见到了霍均痴傻发狂的样子,如今再看到女儿这般模样,登时心头一酸,叫来丫鬟道:“你们先送二小姐回房间,为她叫个大夫。”
秋韵连忙过来扶楚仪,可是她手脚软绵绵的,一点也使不上力,只好又叫了两个粗壮的婆子,拿了竹椅,把她抬回小院去了。
她躺在竹椅上的时候,面色惨白,额角肿起好大一个包来,脸上的五指印也隆得老高,加上唇角尽是污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样子煞是骇人。秋韵陪护着她,几乎不忍心去看,只是一边唤着她的名字,一边命人立刻去请大夫,生怕她就这样死过去了。
楚仪神思恍惚,魂儿像荡在半空中。她是已经死了么?可如果她已经死了,为什么身上头上的伤还在火辣辣地痛,为什么她还能感受到窒息一样的绝望。
她的耳边仿佛还能听到楚夫人恶毒的咒骂声和拳头落在自己身上的声音。
更何况,在她最痛苦的时候,她的哥哥,却做了帮凶。
或者说,他从来都是帮凶。
她曾经那样一厢情愿地相信,哥哥对她的冷漠,是因为害怕母亲的责罚,是为了隐忍,以便日后可以金榜题名,带她离开这个龙潭虎穴。所以,她被楚夫人罚跪在冰天雪地里时,被油灯泼在脸上险些毁容时,被恶作剧的楚玉书骑马踢伤时……她都默默地为楚雁北的漠不关心找着借口,一遍遍说服自己,他是无奈的,他是心痛的,他,是爱着自己的。
心里厚厚的冰壳似乎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一个缝。
随即,那裂缝蔓延,破裂,她听到了那冰壳破碎的巨大声音。随着冰壳的剥落,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心,鲜血淋漓,千疮百孔,那才是真实的她,伤痕累累的她,无依无靠的她,饱受欺凌的她。
一次次,她用自己的心机和聪慧逃脱陷阱试图改变,一次次,她困兽一般重重跌回了原点遍体鳞伤。
而楚雁北,她的至亲哥哥,她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牵挂,却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选择抛弃了她。
不,他早已抛弃了她啊……她明明早就知道的,否则她怎会那样冷,那样畏惧。
她自欺欺人,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她突然从未如此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在生与死的边界,她反而没有了恐惧,只是格外的孤独。这样孤独的她,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毕竟打从最一开始,连母亲都没有选择她呢……
母亲,你在哪,你知道你丢下了我,我生不如死么?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
她感到自己在坠入黑暗,心里却无牵挂地默念:老天爷,我最后一次把选择权给了你,然而若我能活……
“二小姐!你撑着点,你别睡,已经去请大夫了,你别睡!”
是谁在带着哭腔唤她……那么熟悉又陌生……
“小姐!我可怜的小姐啊!我求你醒醒,你不能死啊小姐,我求求你……老天爷,你开开眼吧,放过我家小姐吧,救救我家小姐吧……”
啊,她认得这个声音,是暖阳啊。她多想劝她不要这样徒劳无功:老天爷不会帮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