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裴桓面色一凛,快手伸过揽住傅箐的腰。
“吁――”他大力拉过缰绳,马儿受痛,前蹄在低空划过一道弧线,二人因是双双往后仰去。幸而裴桓抓紧了缰绳,才不至于滚落到地上。
傅箐闻到一股子淡淡血腥味,垂眸望去,只见裴桓双手青筋暴起,任那粗粝麻绳深深嵌进掌心,交握的那一处已染上血色。可他还好似不知痛一般,默了半瞬,仍是不愿意甩开缰绳。
“呵,信王殿下果然舍不得我死。”
周遭一片寂静,轻飘飘一句话却兀自显了份量。傅箐似是在呓语,可裴桓听得再真切不过。
林子里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乍一听去,似是有人在颤声轻笑,惹得裴桓无故也想发笑。
她总是有办法,在他将要沉沦之时,恰到好处地泼上一掬冷水让他清醒。
起初,他招惹傅卿,图的只不过是那种逗弄玩物的趣味罢了,他恨她面上的酒靥,却又耐不住心中念想;再后来,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因得不到,由是滋生了疯狂的欲念。他觊觎裴晏所拥有的东西,包括他的妻。作践傅箐,实则不过是在作践裴晏罢了;再往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不过这变化是什么,他还未曾看清。
他从不庸人自扰,大事尚需分心,这等小事,实在不值得他费心费神,看不清便罢了,也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逞一时快意即是。
可现下,傅卿却是在试探他。
这种试探让傅卿占尽了高姿态。
男女关系,本就是建立在不对等的基础之上,可裴桓从来不会是处于下风位置的那个。此刻他还能分神去想赵宁蓉,这赵宁蓉虽是蠢,却从来都是以娇软姿态示人,懂得审时度势,也知道什么是他的底线。真是可笑,怎么到了傅卿这里,就要他低头了呢?
偏偏傅箐真有这本事游离于外,每每在他不能自已之时,她总能在他心中找到那个最为精准的位置,狠狠扎上一箭。扎完之后,她连正眼都不愿意再瞧一番,连着箭也不曾拔出,伤口兀自发疼,却不见血。
几番下来,饶是那薄纱背后,是怎样旖旎的风光,裴桓与生俱来的傲气也绝不允许他再靠近探望。
思至此,裴桓面上浮现出萧索冷意,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无需多想,他甩手将傅箐从马上推了下去。
傅箐虽是狼狈落地,却依旧能昂着头颅从地上款款站起,动作从容而优雅。只这样还不够,她还非得转身扬起脸来,展露酒靥而不自知,轻蔑地将目光落于马上之人身上。
裴桓额角跳了跳,再被盯下去,他只怕他会一鞭子下去,挥烂那张笑靥如花的脸,看看这背后是不是如他一样满目疮痍。
他终是没有下手,只双腿夹着马肚转了个身,快鞭扬长而去。
二人深知,谁更狼狈,谁便输了。
……
因裴桓赶走了车夫,傅箐只得自己翻身上马,一路问着,终是寻到了东城那屠肉的朱户。
这朱家现下正处于风口浪尖之境,连带着所有相关之事,似都成了一种隐秘的禁忌。傅箐问路时,总会有一两道饱含深意的目光在她面上流连。
到了院前,正好有一妇人在院内泼水散热。
“敢问这可是朱户?”
妇人警觉地望了一眼傅箐:“你是何人?”
傅箐心中有了点数,上前叉了一福道:“大娘,我是二姑娘的旧识,敢问她可是在家中?”
这妇人正是朱二姑娘,朱雨的娘亲。朱大娘由上至下打量了傅箐一番。见面前这人虽是灰头土脸,似是刚从泥地中钻了出来,但身上着的确实是丝缎,而非乡里人穿的粗麻布。朱雨怎么可能会有这般旧识?朱大娘心中认定傅箐不是善类,以为她是由京城来要人的,忙不迭要撇了手中木盆,慌慌张张往屋内钻去。
“大娘,且慢!幼时我与家人走散,是二姑娘舍与我吃食,救了我一命,我才有今日。今日特地来寻二姑娘,是为了报恩来的!”傅箐从袖中掏出阿珠备与她备用的荷包,沉甸甸的碎银于其中发出铃铃声响。
朱大娘闻言转头,瞥了一眼傅箐手上的荷包,略一思忖,才将信将疑问道:“你可是前村的秀花?”
傅箐忙不迭高声应下:“是我秀花啊!您可是朱大娘?”
朱大娘回头朝屋内匆匆看了几眼,颠跑到傅箐面前,急促而又轻声道:“朱雨不在家中!你莫要再喊了!”
傅箐奇道:“她去哪里了?”
朱大娘闻言,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我……朱雨她……”
她正欲说话时,屋内传来洪亮男声:“是何人在外?”
朱大娘连忙应道:“过路之人来问路罢了!”
傅箐还欲再问,被朱大娘推搡着出了院子:“我们老朱家没有朱雨这个人!姑娘寻错地方了。”
怎么回事?前一瞬还说朱雨不在家,这会儿却又说没有这号人物。傅箐伫在院前不动,她今日一定要找到这朱二姑娘才行。
“是不是那个死丫头回来了?”屋内的屠户察觉不对,赤脚跑了出来,手中还抓着一扫帚,来势汹汹。
见傅箐不是他要找之人,他愣了一愣,语气仍是很冲:“你又是何人?”
朱大娘忙给傅箐使眼色:“来问路的。”
朱屠户冷笑骂道:“一个问路的你和她说这么多话作甚!快些进屋来,外面那些狗娘养的巴不得看我们老朱家笑话,你还站在外头让人说道!”
朱大娘好声好气劝抚朱屠户进了屋,又把傅箐逐出了院门,啐声骂道:“我看你是好意,才好心护着你,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往后休要再来1”
傅箐还欲再问,朱大娘却急急关上了院门,饶是傅箐在外怎么叫喊,都不再应声。
一个村子就这么点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把一众人引了过来。四五个妇人不知是何处来的,此刻三三两两站在一旁,拿眼觑着傅箐。其中一人终是看不下去,扯着傅箐走远了几步,才细细碎碎说道:“姑娘,可别喊了!再喊,那朱屠户就要拿刀出来发疯了!你不知道,昨夜里,朱雨那丫头,趁她爹娘不注意,跑掉了!”
“这?”
那妇人上前拉拽的动作似是一种信号,众人会意,随即聚在了一起。其中有人不屑道:“这不还都怪她爹娘?”
领头那妇人瞟了一眼傅箐,又继续说道:“朱雨这丫头好好一姑娘,近日里没由来发了疯。前些日子,那西城的张秀才本来都托媒婆上朱家来提亲来了,出了这档子事――”妇人说到最后,没再说下去,只心照不宣地击了下掌。
身边另一妇人接着道:“要我说这老朱家也不是什么好人,见姑娘到了年纪嫁不出去,竟寻思着将她送给京城人家里给人做妾,这不就是卖女儿吗?朱雨这丫头性子也烈,连夜里跑路走了,你说一个大姑娘,就生着一张嘴,能吃他们老朱家多少米饭?啧啧……”
“要我说朱雨这丫头也拎不清!什么样的脚配什么样的鞋,做妾虽比不上做正妻的,她要想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也得看别人给不给她这个脸面!跑出去之后,还不是得下贱自己,给别人……”
傅箐的到来似是一向心力。几个妇人,脸上皆是带着那种可说不可说的神秘神情,连带着几日内心的骚动不安,似都在此刻得到了倾泻。一众人在朱家门前说得好不热闹,就连傅箐是何处退开的,也不曾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