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回家
池清觉得,这可能是她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度过的最漫长的一天。
先是有巨大凶兽不请自来地登门拜访,然后被告知自己内向害羞的对门邻居还有另一重身份――还十分了不得,紧接着一场华丽浮夸的特效表演(?)在小区展开,然后,那位了不得的邻居带着她穿过一扇华丽又浮夸的门,来到字面意思上的,千里之外的隔壁省。
然后她见到了那个话很多很烦人的淘宝卖家,听他说了一些这样那样的话――概括起来,大概是在场诸位,只有她是普通人的意思。
然后现在,这一系列事件结束后的现在,距离“今天”结束还有四五个小时的现在,这个吊儿郎当的淘宝卖家(?)表示,他可以让她这一身从黑犬的利爪下侥幸逃脱的撞伤磕伤扭伤挫伤,恢复九成。
“对我许愿。”钱币9说。他手中握着一枚金光闪烁的硬币。
池清还在猜测这个“许愿”是怎么样的操作,对方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扣着那枚金币,略略低头,望进池清的眼睛。
“把你的愿望告诉我。”钱币9说。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叮”的一声,金币从他指尖弹起,高高跃向半空。
池清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就……希望……希望我的身体恢复健康――”
时间只够她说出这一句话。
然后金币重新落回钱币9的掌心,被他牢牢握住。
金光在他的指缝间消失的下一秒,池清突然觉得浑身一轻,肩膀的隐痛停止了,小腿和膝盖活动自如,手肘上擦伤的皮肤完全愈合……她又下意识地转了转手腕――常年伏案作业带来的编辑职业病也消失不见,她的腕关节不疼不胀,不会“咔咔”作响了。
也许是因为她许愿的“身体健康”并不仅仅针对在车祸中受的伤,所以……身体被完整修复,现在的自己,是彻彻底底的“健康”状态?
……可是,不是说好只能恢复九成?池清有些奇怪。
她又转头去看旁边的梅林――措不及防,颈椎“咔哒”一响,脖子像被人捏着似的,猛地一个抽痛,池清差点叫出声来。
“哦,原来是落枕了啊,”钱币9说,“我还在想呢,这次状态不错,发挥得挺好,搞不好完成度还不止九成――果然,落枕换全身复健,你赚了。”
他还“哈哈”笑了几声,不知道是因为满意自己的发挥,还是单纯的幸灾乐祸。
虽然有些不快,但池清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情况属实,那么自己还真的赚了。
(她马上摸出手机,确认收货。)
然后门铃响了,服务生推着推车送来晚饭;于是三方会谈暂时中止,钱币9礼貌性地一摆手,两人随他走到套房里的小餐厅,围着餐桌坐了下来。
清水牛肉,清炒时蔬,醋溜海带,盐h海瓜子,菌菇老鸭汤――虽然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但装盘精致,用料讲究,每一口都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居然是让总厨做的……他们可别给我记账,”钱币9皱着眉头念叨了一句,“不然让我爹看见,又要嗦了。”
……怪不得是“我家的酒店”,而不是“我的酒店”,池清想,原来还是个怕老爹的宝宝。
这一顿饭吃得又静又快。了解到钱币9并不能帮自己完成心愿之后,梅林就很少开口,整个人毫不掩饰,肉眼可见地消沉下来,仿佛一个在2月的尾巴上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的雪人。池清本想夸他筷子用得不错,但想了想,他正在不高兴,怕是也懒得听到这种不走心的马屁。
何况他的成语用得比许多本国人都熟练,会拿筷子,不是更理所当然?
然后晚餐结束,服务生送来两张房卡,钱币9意思意思送他们到了门口,说了晚安说了再见,这一天算是结束了。
池清跟着梅林朝前走去。魔术师的步子很快,带着脾气。
池清想起珀西瓦尔之前说过,他不习惯自己身后有别人的脚步声;而使用同一具身体的另一人,似乎并没有这么多讲究。
“明天上午送你回去,”梅林突然开口说道,声音很低,语调很飘,“回去之后如果发现有什么奇怪的情况,不必客气,直接去找对门的卷毛。”
池清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他虽然没什么用,不过想必很乐意为你排忧解难。”之后的补充,听着有些奇怪。
然后梅林进了自己房间。池清也拿着房卡,划开房门――里面是一室一厅的豪华单人套房,东道主实在很给面子。
池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脱掉鞋子倒在床上,床垫柔软地凹陷,然后充实地轻轻弹起。她感觉心情有一瞬间的轻盈,仿佛一串从杯底升起的可乐气泡。
她的手指碰到身上的小白裙,丝绸的质地冰凉滑腻;她又顺着裙摆上刺绣的纹理抚摸过每一片飘落的花瓣――是真的,视觉是真的,触感也是真的,是那个魔术师把它们从虚空里描绘出来,让它们有了真实的轮廓与厚度。
池清又想起他暗沉的神色,与她在地铁上见到他的时候截然不同。
――他到底是有什么样的愿望,重要到必须放弃舞台,又艰难到不得不求助异能?
这个问题让池清想了很久,脑中展开各种可能,可能之上又分支分化出更多的可能,很快就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在脑海扎根,但她想知道的答案还深藏在枝叶之间,不显山不露水,只在风吹叶动的间隙里,泄出那么一丝丝的模棱两可的轮廓。
――看不见,猜不到,就算猜到,大概也不过是一只扑棱飞走的山雀儿,与己无关。
与己无关,池清想。
何况如果只是出于对八卦的好奇,而问这问那,追根刨底,这本身就是对当事人的冒犯,未免太过失礼。
还是多考虑考虑这个月的杂志吧。
然后她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坐在熟悉的地铁车厢里。
池清愣了一下,她几乎没有自己入睡的记忆,难道是不知不觉睡着的?
她习惯性地朝自己旁边望去――空的,座位上没有人。
……也对,池清反应过来,平时坐在那里的那位,今天并不在“睡眠”中。
――那也就是说,合用身体的另一个,现在就在车上?
池清立刻转头四下望去,然而整节车厢十分空旷,只有1/3的座位上有乘客坐着。
可能是在别的车厢吧,池清想。
这晚上,她梦见自己站在一个安静的广场;周围有很多人穿梭来去,他们张着嘴说话,手舞足蹈,但她听不到他们的声音。她在广场上走了一阵,看到角落里有一个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