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你的生死,全凭我兴致
连紫玉楼掌柜陆伯都要卑躬屈膝的人,小二自然猜得到几分身份,当下不敢忤逆,赶忙点头应是,爬起来朝外去了。
脚还没踏出门槛儿,又听身后的玄衣男子低声道,“坐哪里的?”
“坐在大堂。”小二还算机灵,转头接了话。
玄衣男子看了一眼陆伯,后者会意走上前来倒茶,男子一边执杯一边道,“换到雅间去,大堂那么多人,她也不嫌吃饭吵得慌……”
小二不敢多言,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脚再次于半空中止住,还没踏出门,又被喊了回来。
玄衣男子顿道,“你退下,陆伯,换个人去回话。”
陆伯心领神会,主子怕是觉得这小二毛毛躁躁的做事不够稳妥,要找个稳重机灵些的,他心里这么想着,却只用眼神示意小二下去即可。
他这方风轻云淡,与他原本坐在一起商讨活路的几人却纷纷急了,“大人,那天枢阁主刚上任不久,怕是门儿都没摸清,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要紫玉楼说不定也是一时兴起,就是不见也罢!咱们这边可等不得啊!孰轻孰重,大人请一定慎重掂量!”
陆伯抿紧唇,抬眸轻看了一眼玄衣男子,见他神情中显露出不虞之色,心中也急跳了一拍。他们这位大人,就是听不得别人说天枢阁现任阁主如何。好坏都不允论。孰轻孰重,他自己心里早有掂量。
“曹大人的意思是说傅某不知轻重?”神情明明还是方才那个神情,温润的笑意和上挑的长眉,只是眉下不经意间就露出邪气的眸此时正熠熠生光,竟显得有些渗人。
“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怎敢语大人的是非对错,小人说的是那……”
没有等那人说完,玄衣男子轻声一笑打断了他,垂首睨着手中把玩的茶盏,他摩挲着扳指,轻声道,“说的是那天枢阁刚上任的新任阁主锦笙?”
“是是是……小人只是觉得那小子年纪尚轻,磨砺太少,听说天枢阁只手遮天,她不过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如何能当得这个阁主?这天枢阁在她手里怕是半分也显不出在上任阁主手里时的威风凌厉来。”
“江湖传闻中天枢阁就占了大半,可想而知,当年有多么血雨腥。可这位锦阁主上任半年以来,怎么就没掀起什么风浪?说这天枢阁在她手里无为平庸也不为过。这锦阁主还年幼,应当不懂得那些手腕,遥想当年应阁主是如何调遣天枢兵奴浴血大战的?”
“坊间传言,多年前那位私养暗卫的华章大人就是应阁主杀的,原因不论,大概是冲撞了应阁主,才被阁主设计从朝中重臣的位置拉下马,没有了朝廷庇佑,应阁主就坐在一边儿翘腿喝茶勾勾手指,暗地里潜伏的天枢阁杀手便将那华章的鹰犬走狗全灭,且不留半点痕迹。所以你们说这如今的天枢阁主……”
很不巧,这位曹大人从前落魄之时于天桥下讲过评书,陡一说起来就忍不住眉飞色舞,自己的兴致高昂便罢了,还善于调动听客们的兴致,一个话匣子甩出去又收回来,一套说学逗唱的工夫实打实。
评书说到这里,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天桥底下惊堂木一拍折扇一打张口就能唾沫星子满天飞的神吹曹,而是一名正儿八经身居官位此时身陷囹圄尚且需要求人救命的曹大人。
回神看了一眼玄衣男子,硬生生被男子似笑非笑的阴狠脸色吓得将剩下的评头论足都给压了下去,只剩下一阵急促的心跳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中。
多数情况下,玄衣男子的神色都是温润亲和的,从不至于这般露骨地表现出他的不悦。
虽然替他们引荐这位大人的那个人早就提点过,说这位大人的脾气不好,说话要慎重,不关他们的事就不要多问多说,但他们相处了几年后不怕死地觉得大人的脾气其实还可以,于是早已忘了当初那人的告诫。
谁料到今日不过是借着这位天枢阁新任阁主锦笙漏了一手评书就栽了。
大人喜欢嘴角带笑,但不带这么似笑非笑的,看得几人心尖俱是一阵一阵地抽。
“所以说,这如今的天枢阁主……”男子接过方才曹大人没有说完的话,轻缓仔细地摩挲着扳指,一字一顿,“如、何、啊?”
曹大人心口一通剧烈颤抖,额间冷汗涔涔,他抹了一把汗,拱手赔罪,“小人多嘴……”
“有这个功夫与我多嘴,看来性命之虞不是很急,既然如此,三位今日先回去吧。”不容人拒绝,玄衣男子挥手让滚,顺带了一句,“明日也别来烦我,就不救你们,全凭我兴致。”
紫玉楼的照顾十分周到,在正菜没有上来之前,往往会送一些瓜果点心或者酱卤小菜开胃,薛行风一个人干掉了一碟水晶糕、一盘桃花蜜饯糕、两盘玉带糕,还有两小碟干拌的凉菜。
正经来说,锦笙并不是那等贪吃渴睡之人,但薛行风吃饭很喜欢吧唧嘴,她看了一会儿就觉得食欲大增,不过桌上的小菜都被吃得所剩无几,碟中不是残渣剩屑,就是空空如也,锦笙无从下手。
她袖手撑着下巴,斜睨薛行风,“神医当真不客气。”
薛行风将最后一块点心慢悠悠放进嘴里,“在夫人病好之前都不会亏待我,这可是锦阁主自己说的。”
正要反驳,一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锦笙下意识回头,便见另有一名小二疾行而来,他脸上带着笑,和方才那名小二脸上尴尬为难的态度截然不同。
小二双手交叠放在腹部,恭敬地哈腰,笑眯眯道,“阁主,管事的特意吩咐小的来请您移身至雅间内用膳,还说这顿饭随意吃,不用付账,是他请您的。房间已经选好了,阁主请?”
“然后呢?”锦笙抿了口茶,心道原来是换了个机灵些会说话的来,“你们管事的打算用一顿饭将我打发走?”
“自然不是,我们紫玉楼待客有方,没有这样四两拨千斤忽悠人的道理。”小二的腰弯得更厉害了些,“小的名唤三宝,阁主用完膳可以随意点个人传唤小的,小的带您上楼去见咱们管事。不过管事吩咐过了,要您先吃了饭再谈。”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锦笙也不再推脱,顺水推舟,起身跟着三宝往雅间走去。
薛行风微微挑了下眉,几不可见的弧度没有任何人在意,转瞬即逝。他也跟着锦笙一道走向雅间,一边走一边问道,“你们管事的可说了一会儿用完膳我该如何去?跟着她一起?”
“管事并未吩咐您到何处,只说了阁主需要自己一个人上楼去面谈,您只要不到楼上相扰,去哪里都可以。”三宝不卑不亢道。
薛行风心明眼亮,瞬间听懂了话外音:请你识时务些,哪里凉快哪里待着,不要上楼碍眼。
好在他今日就只是来吃顿饭的,好在他对旁的事情都恨不得置身事外,好在他不是那等喜欢管闲事的人,好在他很明白何谓好奇心害死猫。
三人一道走进雅间,方才锦笙点的菜已经在桌上备好了,正有一名紫玉楼的契女在倒茶布菜。
所谓紫玉楼的契女,就是指签了卖|身契在紫玉楼,和卖|身给秦楼楚馆的性质不同,但略有相似。
契女和妓子一样不得自由身,除非有人愿意出足够的价钱买下她,买回去的用途紫玉楼管不着,他们只负责数钱,钱够了,人就带走。
或许买下的人是看中这契女手脚勤快,买回去接着当婢女,也或许是看中契女貌美如花,买回去做多少房的小妾。
但据锦笙观察,紫玉楼的契女都貌若天仙,看中手脚勤快买回去当个婢女的几率小之又小,恕她直言,真买回去当婢女的人,担怕不是有钱烧得慌,就是脑子烧得慌,暴殄天物,丧尽天良。
试想那如花似玉的活生生的女人,你会就拿来铺个炕?
况且紫玉楼虽不是什么烟花之地,契女的身价却可与妓子匹敌,都是雷打不动万年如一日地贵得要死,且还没有讨价还价的道理,要买手脚勤快能干活的婢女市面上一捞一大把,何必在这里来挑。
因此,大多数能被买回去的都飞上枝头变了凤凰,虽说也就是个小妇人,不过总比在这里端茶递水要好得多。也有例外的,锦笙听说紫玉以前就有一位契女与客人相识相恋,那客人是富贵人家的少爷,买下她带回家,没几年就成亲,低贱的契女成了富贵人家的正牌夫人。
这种情况也是少之又少,倘若不是锦笙幼时受过天桥下几文钱一本儿的小说话本儿的熏陶,也决计不会相信真有此事。
锦笙一边神思飘荡着,一边下手夹菜,不消多时,酒足饭饱,她看了一眼同样魇足的薛行风,“你是要回宫,还是要再给你来点儿什么?”
薛行风摆摆手,掸了掸衣角站起身,“不吃了不吃了,我便在宫中等着锦阁主的传唤,劳烦阁主遣人送我回宫。”
辞别了薛行风,锦笙找到三宝,让他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