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对弈 - 高嫁 - 林叙然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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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对弈

周谨的刀方才插入雪地之中,就瞧见有一人沿着宫墙走来。

刀柄仍兀自颤着,刀刃映出几分寒光来,周谨低头瞧了这柄伴他多年的刀一眼,又抬眼瞧了一眼来人,忽地笑了,这人他眼熟得很,上头让把定阳王府众人提到北衙来审,御史台派来同他交接的便是这位。

他存了几分替捕狱司出头的心思,于是戏谑道:“沈大人这是待同僚都请命完了,才姗姗来迟?”

待沈度走近了,他这才看清他胸前的伤口,沈度看他一眼,并不答话,他身上带伤,动作虽慢,但却坚定,缓缓在同僚身侧跪了下来。

一旁的御史忙凑上去,面露忧色,问:“退之,你怎样?”

沈度摆手示意无碍,周谨手握上刀柄,“沈大人倒是傲骨,受了如此重的伤,还能从东宫行至此处。周谨粗人,佩服之至。”

沈度跪直身子,“阉人误国,御史当身先士卒,沈度不才,也愿以死请命。”

周谨招手,“来人,国子监学生行为乖张,扰乱宫中秩序,悉数遣返。监察御史十五人,自恃言官身份,惊扰陛下,为大不敬,暂押北衙。”

沈度冷然道:“你敢?”

禁军立刻将学生悉数拖了下去,宫墙之下哀嚎一片,唯十五御史端然跪着,禁军犹疑,左首那位御史道:“言官死谏乃职责所在,大人今日若要劝退,除非取我等性命!”

周谨怒极,拔刀而起,却被喝住:“中郎将大人。”

周谨顿住,望向出声之人,见是御前禁军,立即行了礼,又听那人喝:“言官论政不获罪,跪你便让他们跪,宫门早下了钥,横竖扰不着陛下,由他们去便罢了,何苦自讨苦吃?”

周谨犹疑,睨那小黄门一眼,见他瞧见是御前的人也不敢造次,又见御前禁军亲提了宋嘉平和宋宜入宫,半晌,拱手称是。

路上发寒,宋宜默默看了一眼那挺拔的背影,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到底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木然从他身侧走过,入了宫。

抵宣室殿,他们二人候在廊下,禁军禀了潘成,潘成进去通传,燕帝正执一枚白子,瞧了棋局盏茶功夫,才道:“让定阳王进来吧。”

潘成一愣,没明白他话外的意思,问:“文嘉县主呢?”

燕帝终于落下那一子,棋子“哒”地叩响在棋盘上,燕帝目光依旧落在那枚棋子上,道:“跪着吧。”

“是。”潘成应下。

燕帝执了黑子,还没落下,便见宋嘉平进了殿,在下首恭谨地行了叩拜大礼,“臣拜见陛下。”

燕帝头也未抬,只道:“你倒是如何也不肯称一声罪臣。”

宋嘉平声音平缓而低沉,无半分惧意,“臣无罪。”

燕帝抬头看了他一眼,“起吧,定阳王啊,你可比朕想的还要沉得住气多了,可你就不怕朕今夜仍不召见你么?”

宋嘉平低首,“臣膝下不过就这三个儿女,陛下该罚的已罚了,气也该消完了,没有再拖着不召见臣的道理。”

他起身,燕帝又看他一眼,侍立在一旁的潘成会意,召人卸了宋嘉平的重枷。燕帝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到棋盘上,“来,陪朕下完这残局。”

“是。”宋嘉平谢过恩,在燕帝对面坐了。

燕帝将指尖那枚黑子递给他,“知道为什么让文嘉跪着么?”

棋子圆润,其上带着君王的温度,温热却又隐藏着寒凉,宋嘉平双手接过,道:“许林之死。臣教女无方,还请陛下责罚。”

他虽这般说,却无半分悔意,目光甚至还落在棋局上。燕帝注视着他,想来时间仓促,因着面圣之故,北衙随意为他换了件衣服,但伤口仍隐隐有血渍染上衣衫,燕帝忽地开口:“这局是方才和太子下剩的。说来好笑,许林这一死,北衙向上禀报说宋家家仆为向晋王递消息仓促出逃,途中遇晋王叛军混乱之中反被杀。北衙与你有过节,往你身上泼脏水再正常不过,可御史台为何也不如实上报?”

“臣不知,陛下明鉴。”宋嘉平话音落下,那子已稳稳落在局中。

“朕想来想去,御史台这么做,只可能是看出了许林身份的端倪,想把文嘉摘出来。”燕帝再执一子,微微眯了眼睛,“沈度这人,见识远甚旁人,他能看出来,朕不觉奇怪。可朕想不通,他为何这么做,毕竟,他这人还不至于蠢到在万事未定的情况下,往大将身上泼脏水。”

“重要人证半路出事,兴许是御史怕担失职之责而与北衙串通也未可知。”宋嘉平连头也未抬,继续琢磨着在何处落子,“北衙捕狱司虽因御史台风头日盛而失了圣心,但整个北衙却无与御史台敌对的必要,御史大人卖个面子顺水推舟也再正常不过。”

“卖个面子?”燕帝忽地笑了,“此次去的人可是沈度,这位御史大人朕可记得清楚得很,他连朕的面子都敢拂!否则这次他来请命,朕也不会同意。当日朕要赏他他婉拒,如今胆子更是大了,竟敢撺掇整个察院同国子监在外头兴风作乱,还敢参太子一本。好个御史,胆子倒是不小!”

燕帝怒极,吩咐潘成:“把那帮御史轰回去,召沈度过来。”

“陛下喜能臣,不会怪罪。”宋嘉平耐心地等着他落子,“人都说陛下近年不大理政事了,臣今日才知,万事皆在陛下掌握之中。陛下勤政,万民之福。”

燕帝冷笑了声,迅疾地在棋盘中心落下一子,“不过是养了两条狗看门,主人家便不爱出门见客罢了。虽然狗这两年不听话了些,但总有些傻的以为是换主人了。”

宋嘉平不答,燕帝继续道:“没他今日这一闹,朕还得留出点时间打发打发太子和孟添益那老东西,未必有和你单独下这一盘棋的闲工夫。也罢,有他和旁的几个御史在,这一年来太子也收敛不少,朕也放心些,由着他去。”

“不过,文嘉也忒心狠手辣了些。”燕帝微微抬眼觑一眼宋嘉平,“许林到死怕是也没想到,你早识破了他的身份;更想不到,取他性命的,居然是日日在他跟前的那个娇滴滴的宋家女。”

“文嘉空有小聪明,却行事鲁莽,但陛下也知她本性并不坏,臣愿代女受过,万望陛下恕罪。”宋嘉平此番起了身,恭谨跪在阶前。

燕帝也没叫他起,自己一人琢磨着棋局,左手拿过宋嘉平的黑子,自个儿下了一子,然后道:“文嘉她过完年关也将是双九之年了吧,若非你执意辞官,她此刻早已嫁做人妇,在深宅之中相夫教子,如何会做得出这般狠毒之事?”

宋嘉平没吭声,燕帝自个儿叹了声:“文嘉这孩子,自来讨太后欢心,太后在时,那是每月都要召她入宫伴驾几日的,连带着朕对几个公主都不及对她上心。许林到你身边有十多年了吧,她倒好,就这么轻飘飘地给杀了,”燕帝没来由地笑了声,又继续叹道,“还是在北衙眼皮子底下。定阳王,虎父无犬子,你这女儿也是个厉害人物啊。”

“文嘉并不知许林同陛下的关系,更何况,文嘉对他起了杀心,实在是因为……许林归附了东宫。”宋嘉平叩首。

“呵”,燕帝深深叹了口气,“朕知道,太子也嫌朕命长。如今朝中个个都是有眼力见的,除了褚明这老头一派还有点气节外,都在慢慢往太子那头靠,就指着朕呐,哪天两腿一蹬,他们好欢天喜地吹锣打鼓办国丧。”

“陛下,此话不可乱讲。”

“无妨,人之常情嘛,”燕帝又下了一子,“你心里再明白不过,当年朕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整日里就在想啊,父皇怎么还不去,只有他去了,朕才能发动宫变夺位呐。都是过来人了,这些小辈心里在想什么,朕有数。”

“陛下慎言。”宋嘉平再叩首。

“你瞧,如今朕都做了几十年皇帝了,你倒要朕慎言了。”燕帝笑了笑,“当日在潜邸之时,你也未曾劝朕一句慎言。咱们几个,如今也不同往日了。”

宋嘉平不知如何接话,额贴在地上,地龙烧着,倒也不凉,只是不好受。他与眼前这位帝王,当年也曾是兄弟相称共过生死的情分,到如今,三十余年过去,旧日情谊,在帝王宝座下,悉数灰飞烟灭。

“去年你要辞官,朕便让你辞了,你若回乡好生颐养天年也罢,可你都走了,这朝中一个个地都还盯着你不放。”燕帝目光落在宋嘉平手上,虎口厚茧,是曾弯弓射雕的名将之手,“今年啊,朕想着,太子年纪虽不轻了,但手下却没个能用的武将,便想替他把削藩这事了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燕帝落子,“这风声不知谁露出去了,晋王反了。”

宋嘉平再叩首,“臣与晋王多年不曾往来,陛下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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