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负荆请罪(三) - 代嫁有风险,二次需谨慎 - 青茶木 - 历史军事小说 - 30读书

第73章 负荆请罪(三)

十月的红赛城是蛮疆最美的地方,高悬了一个月的苍青色天空,终于耐不住空寂,降下初雪。

驱走蛮疆军之后,方羿便带军挺近红赛城,住进了蛮疆建造完善的营房,石砖堆砌的建筑很是结实,比之前单张布料盖的营帐抗寒得多。

只是屋中尚暖,有的人,却偏偏跑到了屋外,光膀赤身,徒徒让冰凉的白雪落到身上。

“霍先锋?!”

封若书开门吓了一跳,他手里拿着一柄白底墨竹画的纸伞,还未撑开。本想出去看看雪景,谁想推开门便撞见这人。身长八尺遮挡头上白日,不穿上衣不说,还背了一根手臂粗细的藤条。乌黑的发间已有一层积雪,看来站了不止一时半会儿。

“你怎的来了?”

霍邦的眉毛微敛,眼神很是诚恳,似乎在做一件神圣不可玷污的事。他弹了弹裤子上的积雪,半跪,抱拳,诚然道:

“霍邦此行,是来请罪的。”

现在的雪并不大,细细碎碎的,宛如被吹散的白盐。从半空飘飘然落下。贴到裸/露在外的炽热的肌理,瞬间便没了影儿。时间久了,才聚成水珠,然后随着霍邦线条饱满的肌肉滑下。他似是不觉得冷,能冻穿三尺地的雪落在身上也没什么反应。

怪不得那士兵不敢说,这在军中备受尊崇的霍先锋,居然自甘屈膝对之前百般蔑视的封若书低声下气,这场景,任谁看了也觉得惊奇。

“请罪?”封若书想了想,又问,“你是指军令状?”

霍邦颔首,坦然道:“我说过,若你真三日之内攻下红赛,我这条命,任由你处置。”

封若书明白了他的来意,长长哦了一声,收了准备撑伞的手,似是打算兴师问罪,道:“你还算敢作敢为。”

霍邦维持着半跪的姿势,脊背挺得笔直,“我霍邦向来言出必行。这条命,你拿去。若是你觉得血腥下不去手,找个红差(刽子手)来也行。要是吭半点声,我就不姓霍。”

霍邦这人是典型的“馒头”,心里装不下东西,表里如一。外貌刚正,心也刚正。

封若书见他视死如归的样子,心中平滑如镜,淡然道:“你这命于我而言,不值钱。”

霍邦眉头微锁,俊朗的眉间因此挤出一个浅浅的“川”字。

他道:“我的命是不值钱,但也并非无用。再不济,也能解你心头之恨。我之前对你恶语相向,让你在众目睽睽下不来台。你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讲究颜面,想必自小没受过这么大折辱。我如今辱了你,你心里记恨我,应该的。”

封若书微微偏头,笑道:“在霍先锋心中,本军师的气量便这么小?况且......我十九岁考取功名便一直担任国师,庙堂里什么风浪没见过?说实话,朝堂百官气人的手段可不比你低,唇枪舌剑之下我尚且能安然走到今日,霍先锋的功底,还没到让我必须挂在心上的水准。”

霍邦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军师的意思是......不想杀我?”

封若书纠正道:“是费不着。”

霍邦百思不得其解,闷着脑袋想了想,十分客观地给出建议:“那抽军杖也行,八十还是一百?或者我今儿背的这根藤条也不错,你尽管抽,我绝不还手。”

封若书似乎被他说动,抬头琢磨了半晌,道:“的确,军令状上是说了任我处置。既然现在你赌输了,不罚些什么,总归难以服众。”

霍邦心里松了一口气――他这人讲究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输了就是输了,若是什么都不罚姑且过去,他心里便会长一个石头疙瘩,日夜不能安宁。

封若书的眼眸阖了一半,如扇的睫羽遮住了些许眸色,稍稍一想,有了主意。

“那便罚你......今晚替我挡酒。”

霍邦倒吸一口凉气,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棒,“什么?”

封若书耸了耸肩,解释道:“我们攻城的胜讯传遍三军,将军晚上铁定要办庆功酒,我酒量浅,你替我挡了。”

霍邦心中恍若滚了千层波浪,诧异万分地看着眼前眉目含笑的蓝衣人,“你......你,就仅此而已?!”

封若书一手拿着伞柄,一手握着伞身,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吃酒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万一度量没拿准,醉态毕露,可会让旁人嘲笑许久。”

语罢,他从霍邦身侧经过,撑伞遮过头顶,“好了,红赛初雪,我要去城楼上看看景色,便不耽误霍先锋的时间了。”

水蓝的身影愈行愈远。

霍邦原地叫住他:“军师!”

“怎么?”封若书驻步,两人背向而对。

霍邦仍旧是半跪的动作,朝着空荡荡的屋内没有回头,不动如山,“我误会你是个纸上谈兵的马谡,指挥不了千军万马,又误会你是不经风月的文弱书生,拿不起弓箭长刀。这些,你都不追究么?”

封若书垂眼,瞧着路边小石头上的积雪发怔,语气深了三分,道:

“霍邦,你要明白,我的每一个决定,不是为你,更不是为我,是为了容国。你与我,有着同样的抱负,同样的责任,何以要为了区区小事,互伤和气?”

他是见过风浪的。当年他身为功臣之后,年少成名,天下多少人讽刺他倚仗先父的功劳卖弄风雅?直至他十九岁隐姓埋名,以“半诗公子”的名号考了殿试状元,口诛笔伐的势头才逐渐削弱下去。霍邦比起那些人而言,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话及此,霍邦终于缓缓起身,在冰寒地上跪久了的膝盖有些僵硬,他笨拙地转身,重新并直两腿,挺直脊背,定定看着初冬细雪里的水蓝色背影,极其郑重道:

“军师,我霍邦生平只钦佩过大将军一个人。现在,我与钦佩他一般钦佩你。我欠你一条命,今日记下了,来日结草衔环,必当报答!”

他的眼神如刚出炉的青铜利器,光芒凛凛,坚毅如炬。

霍邦不是空口白话之人,说好是一条命,一辈子,那便没有半个马虎。

封若书勾唇,淡淡道:“一言为定。”

话音落地,他将衣袍的下摆提了提,避免被还未积雪的薄水打湿。

他不知,那日起,自己颀长瘦削的身影,便深深刻在某个铁骨铮铮的人心中。余生荏苒,再未淡去分毫。

不过么,这一幕的一幕,一景的一景,统统都被方羿瞧在眼里。他伸手拍了拍身前人的肩膀,问:

“看够了么?”

安戈吓得一蹦,“嚯!你什么时候来的?”

所幸现在霍邦已经走了,不然照他的耳力,照这小夜叉的嗓门,他方大侯爷的偷窥行径便暴露无遗了。

他慵懒地瞧着安戈,“从你开始捂着袖子偷笑起,我便就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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