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谁身为下贱
皇宫门前,等候进宫的各府马车已排起长龙。侍卫们尽职尽责挨车检视。
林府马车却在离皇宫大门还有四五丈距离远处便遥遥停下。
黛玉不明所以,撩开车帘去问林如海。
却见林如海笑指后方道:“你看,谁来了?”
黛玉随声望去,正看见荣国府的马车紧跟着在身后停下,却是绣橘欠身站在车辕后,迎春撩开了车帘,盈盈正向这边儿挥手。
黛玉也吃了一惊,不动声色与林如海眼神交换――竟是迎春姐姐得了参会的名额吗?
元春在皇后娘娘宫中发生的事情,黛玉自然无从知晓。可是,哪怕不知这一进一出的交换详情,也能猜到荣国府内为了这独一份的御宴资格会争成什么样子。
探春独立、漂亮,又有主见,重要的是赵姨娘向来得宠,还有贾环这个亲弟弟帮衬,怎样也比一穷二白、性情温顺又不喜表现的迎春有优势。
可是竟然是迎春脱颖而出。可见,荣国府内确实今非昔比,已经大变样了。
一切不过闪念之间,后面大道上陆续又有车辆赶来。荣国府马车复又启动,黛玉收拾起绮念,也向迎春挥手示意,自往前头行如。
轮到林府马车进宫待检的时候,黛玉正要扶着应妙阳下车,守门侍卫却恭敬行礼道:“皇后娘娘有令,郡主车驾,无需检视,可径入外门,只需在后宫换轿便可。”
旁边排队下车候检的人群顿时一片艳羡之声。
毕竟此处虽是皇宫禁地,到底也只在宫门外,大街上来往走动的还有不多闲杂人等,甚至菜贩优伶。让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见外人的大家闺秀在此处抛头露面,也颇为难。
黛玉却不甚在意。人生来面目有所不同,却也都是给人看的。佛祖观音尚有泥胎神像供凡人瞻仰,何况,他等凡夫俗子?
只是,既然皇后娘娘有旨,又全是一番好意,自然恭敬不如从命。
这边厢儿,黛玉刚要放下车帘,忽然听见身畔儿不远处,有人阴阳怪气说道:“我当是谁有这般大的面子,旁人都要下车检视,宫门换轿,独她特别。原来竟是大名鼎鼎的林姑娘。”
语声自带一股柔媚气韵,奈何声调拔得太高,破坏了那份娴雅,反倒不伦不类,颇有牝鸡司晨之感。
黛玉一听,便认出了说话之人正是郡主明蕙。
本来,黛玉得了优待,也不是多大事情,有人眼热,却假装清高不在意,也有人当真浑不在意,总之,不曾点破,便无伤大雅。
这下子,被人突然嚷出来,倒叫那些身份地位比黛玉高些,或者素有才名、贤名却不曾有此特殊待遇之人,顿时有了高下立判之感。
宰辅杜明的嫡亲孙女杜寒清,豆蔻年华,琴棋书画,样样精绝,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女。又因着祖父屡次担任主考官的便利,在士子、文官间呼声极高。往日参加百花宴赛诗会总是魁首。从前只因她年纪还小,杜明又偏爱于她,有心在身边多留几年,故而一直不曾许配人家。
直到今年,老宰辅有了退隐心思,这才放出风去,要为孙女择一良配。
这下子,可把那些家里有适龄公子哥儿的人家高兴坏了。
杜宰辅家东床快婿,不异于一只脚已入了阁相之列。
故而,黛玉虽然风头正劲,到底比杜寒清还要差些。
可是,这会儿,杜寒清已下了马车,就站在平地上,正准备迈步往宫门内走。
不约而同地,众人视线不是汇聚在说话的明蕙郡主身上,反都凝在了好么生走着道儿谁也没招惹的杜寒清面上。
幸亏,杜寒清家教谨言,又是常常出入宫闱的,知道入宫需要检视,却也厌烦时不时遭到的窥视,事先戴着一袭正好遮住面目的纱帽。侍卫检视时,只需撩开面纱便可。
此刻,众人目光灼灼望着她,似乎都欲穿透了那名贵的丝绸,亲自在她面上抽丝剥茧。
杜寒清心高气傲又冰雪聪明,哪能不知旁人目光内里含意究竟为何。做惯了魁首的人,便是拿了榜眼也会心有不甘。何况,所谓才子佳人者,大多最重声名,杜寒清莫名其妙被人比了下去,心底自然不好受,只是还好有面纱遮挡,总算脸色一时没有太过难堪。
黛玉见状,忍不住自叹晦气。原以为经过那次皇宫较量,自己和明蕙郡主无冤无仇,她当知难而退。哪知,好人与疯狗,是断断讲不得理的。
“皇后娘娘仁德体贴,知道高阳郡主偶感风寒。御医嘱咐了不宜吹着,偏巧今日风儿还有些大,倒平白叫我个小儿家家的也跟着沾光了。”黛玉干脆半个身子探到车门外,冲着适才说话的侍卫朗声解释道。
果然,西边不远处便有一女声接道:“想来便是如此。皇后娘娘待人,从来一视同仁,便是长公主的车驾,该接受检视时仍要接受检视。想来定是因着高阳郡主身体微恙,这才行此特例。倒是有些人听风就是雨,豆大的事情,也要宣扬宣扬,也不嫌耽误了大家进宫的时辰。”
说话之人,却是南安郡王家嫡女霍琼。霍琼和明蕙是老相识,绕来绕去的表姐妹关系,却打小不对付。
霍琼和霍霖乃亲兄妹,一样的品貌出众,深受宠爱。只是霍琼性子豁达,比起琴棋书画舞文弄墨,反倒更爱马上功夫,常常跟霍霖一道偷偷溜出去骑马狩猎,倒把个南安王妃愁得不行。
也正是因为霍琼性子讨喜,从前往宫里走的时候,碰到过永_几次,两人还颇投契,彼此能说上几句话。这可彻底触了明蕙的逆鳞,明里暗里,不知道多少次拿话去挤兑霍琼。
正巧,霍琼也不是好惹的。明蕙之母虽是长公主,到底驸马没什么本事。南安郡王可是实打实的兵权在手。两个人对上,她可没什么怕的,每回儿也总要争锋相对地顶回去。长此以往,两人渐成水火不容之势。
本来霍琼也不曾见过黛玉,今日之事与她无关,并不准备插手。可是遥见明蕙一副趾高气昂、无事生非模样,忍不住就要仗义出手,拔刀相助。
黛玉原话的意思,也不过是随便找个由头息事宁人。她虽说也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主儿,只是总不好在皇宫门口,大庭广众之下当众与人撕破脸吵架吧,跌她的份!可是没想到,这种情形下竟还有人出言相助。黛玉心下好奇,也顾不得什么旁人窥视不窥视,干脆从车厢内走出,站到了车把式身边,垫着脚往西边望去。
正看见一个细长个儿,高身量,穿一身大红旗装的姑娘,容貌i丽,卓尔不群。且她不是坐在马车里,而且侧身骑在一匹枣红色高大骏马背上,边晃着脚上一对黑底绣金纹的鹿皮靴子,还边不时摆弄一下手中精致的马鞭。
霍琼见黛玉望将过来,轻抬下颌,高扬的眉毛似英俊少年般往青丝内飞去,英气直透华盖。似乎如此,她还尚嫌不够,一抖马缰绳,座下宝马便腾腾腾几步往侧边无人处退开开。霍琼一扬手中马鞭,刷刷刷,长鞭劈空,在空中连击出三道鞭花。动作之利落纯熟。便是普通武士也比之不上。
“好!”黛玉忍不住脱口赞道。
就连之前旁观笑话的好些人家,看了霍琼这把使鞭的绝活和精湛的骑术,也不由得跟着叫好。
“果然虎父无犬子,南安郡王掌兵多年,不仅军队训练有素,兵强马壮,战无不克,就连自家千金也练出了这独一份的马上功夫,厉害厉害!”马上便有人跟着赞叹道。
今日参加百花宴的,除了黛玉、杜寒清、明蕙这等小儿女们,似应妙阳、南安郡王妃、贾母、两位史侯夫人这等高官女眷、诰命夫人也数不胜数。何况,还有陪着自家妻女入宫的官员们。其中,虽然不乏与林如海亲厚的,或者干脆就是南安郡王一系的人。
一时间,叫好声不绝。
趁这工夫,杜寒清已经先进了宫。只剩下明蕙,本来拥趸者众,可是没想到,她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先是被黛玉再次四两拨千斤轻易化解,紧跟着又被宿敌霍琼一番挤兑。还没来得及讽刺回去,就被霍林一番表现抢尽了风头。明蕙不甘心,非要在这一片欢声笑语里蹦出点“逆耳忠言”,却被她母亲宜兰长公主一把捂住了嘴。
“你就这般沉不住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非得落个尖酸小性、诽谤圣人的罪过?真是白费了为娘这些年对你的苦心教诲!”宜兰长公主低声斥道。
明蕙虽说天不怕地不怕,到底还是对她这个母亲有些犯怵。宜兰长公主虽然平时好说话,可是认起死理来,颇有点六亲不认的架势。明蕙只得紧咬下唇,暂时将这一茬揭过。
那头儿,黛玉可不管明蕙怎么想,今日见识了霍琼的功夫,忽然勾起了她的兴致。她练剑舞也有些年头了,杨毅说她天生身子软,有弱柳扶风之态,自带一股风流韵致,却目光沉凝,眸正神清,另有英风,最是适合习剑舞不过。且肯下功夫,进境神速,如今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