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像个孩子
林冬怡陪霍长隽度过的最后一个生日。他难得像个孩子一样趴在林冬怡膝上,由着她给自己摸头顺毛。
那时候徐耘安不辞而别,霍长隽把整个北城翻了个遍,那边的人没找着,这边的人已然疲惫不堪。
头顶是林冬怡的声音,语调缓慢温和:“隽啊,神昨晚悄悄告诉我,不管经历多少,你总会实现自己最渴望的梦,总会重遇那个最渴望的人。你唯一要做的是等,然后争取。”她自打离婚后就开始信教。
开车穿梭在北城的大街小巷之中,霍长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这句话。
霍长隽知道这是在宽慰他,怎么就没来由信了这句话。所以他会埋头写歌直到有天在异乡的街头,音像店在放他写的歌。所以他会过得跟个苦行憎似的,直到有天再遇到徐耘安,努力让他重新爱上自己。
很潇洒地挂了电话后,徐耘安到阳台里吹风。前天他把霍长隽故意落在画室里的盆栽搬回家里养着,他没法真的狠下心来不顾不管,冷看那些盆栽枯死。
嘴上说得决绝,可心里却不是那回事。霍长隽就是算准了这点吧。徐耘安不无惆怅地想。
让徐耘安更加惆怅的事情还在后头。刷牙时发现家里没了纸巾,他披上衣服,换好鞋子到附近的超市添置。结果回来时就看到霍长隽那辆黑色卡宴赫然停在楼下,打着车灯。
霍长隽两手攥在裤兜里,绕车门来回徘徊,低头踢着地上的石子。
徐耘安摸出手机,真有好几通未接来电,以及一条短信:安安,我就在楼下,等你,多久都等。
有颗石子被踢飞到徐耘安跟前不远处,霍长隽顺着方向抬头一看,眼睛顿时亮了。
霍长隽这会儿没戴眼镜,褪去那种平日里的成熟感。徐耘安跟他对视那刹那,仿佛梦回高中时代,霍长隽在操场上打篮球,数不清多少次向假装不经意间路过的他投去清清淡淡的一眼,似乎什么都没变过。
徐耘安动动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见霍长隽三两步走到他跟前,用力一带他整个人拥入怀中。霍长隽的脸跟徐耘安颈脖的皮肤相触,直接就能感受到他的温度。
这人抱了就不撒手,徐耘安被死死箍得动弹不得,梗着脖子一手提着几包抽纸,一手不知道往哪儿搁。
他挣扎了好几下,想用手肘顶开霍长隽的怀抱,结果那人还把嘴埋在他肩上,谈吐间的热气闷得徐耘安后背直冒汗:“就让我抱抱好吗?最近有点累,想来这儿充个电。”
这人腔调无赖又委屈,力气却大得让人发指,即使徐耘安不答应,他照样能充电充个够本儿。
他作了让步:“就一分钟,一分钟后给我撒手。”
“不,”霍长隽抬手看表说,“现在是北城时间晚上十点零七分,就抱到十点十分,三分钟就够了。”霍长隽差点脱口而出是抱回家,可就怕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徐耘安一急起来就真的恼怒咬人。
“三分钟,好吗?”霍长隽揉了揉徐耘安的掌心,垂下眼眸轻声问。
徐耘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霍长隽得到默许直接拥上去。
三分钟,一首歌的时间。霍长隽抱着徐耘安哼完了俩人的定情曲Topoftheworld,偶尔坏心地凑近他的耳边故意吹气,低沉的嗓音和时不时的热气儿几乎麻了徐耘安半边身子,从耳根到脖子都是红彤彤的。
差不多到点时徐耘安就急不可耐挣开束缚,自己也向后踉跄了一步。霍长隽身上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摩挲着他的内心,这三分钟内他几度想完全靠在霍长隽怀里,空出的那只手在虚空中微微颤抖着想回抱。
徐耘安感觉自己的心现在就像颗智齿,霍长隽稍用点外力,哪怕只是见着他那张脸,就多松动几分。
霍长隽皱着脸看他,心里是百般不愿意还想多耍耍赖,因为实在抱得太舒服了。这三分钟的一抱顶得上他六年的无数梦境,光是这粉拥抱带来的安定感就足以让人魂牵梦绕了。
理了理被蹭乱的衣服,徐耘安飞快地看了霍长隽一眼:“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
“这天就剩不到两小时了,我想看看你。”霍长隽脱口而出,真挚得就像是大学时代,不辞距离不顾深夜跑来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小男生。
徐耘安心里那颗摇摇欲坠的智齿又被晃了晃,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被霍长隽抱过的身体很不自在。
“那你现在看也看了,抱也抱了,可以走了吧。”徐耘安保持表面冷淡,却没怎么敢接过霍长隽炽热的视线。
“先上车,还有一件事!”霍长隽拉住徐耘安的手腕,徐耘安看了眼后轻轻甩开。
别随便碰我。徐耘安想是这样想的,嘴里说着“有话好好说,别上手。”身体却乖乖地跟上车,坐在了副驾驶位上,看霍长隽取出一个打着金色蝴蝶结的粉色纸盒。
“打开看看。”霍长隽双手捧上纸盒,眼里闪烁着亮光,就像个献宝的孩子。
不就是个蛋糕吗?徐耘安腹诽,听话打开纸盒,一个造型寻常的水果蛋糕,主色调是他喜欢的明黄色。
“跑了好几家面包店,幸亏有一家还开着,不过就只剩几个了,还好有你喜欢的明黄色水果蛋糕,”霍长隽轻轻插上一根蜡烛,点燃,“其实今天已经吹过蜡烛吃过蛋糕了,但我还是想跟你一起过。”
徐耘安从来没有告诉他自己喜欢明黄色,他怎么就突然了解的?霍长隽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这蛋糕有点像你之前给我做的,不过没你的好看,我一直都记着的。”
回忆的细节让徐耘安顿时鼻头有点酸意,他吸了吸鼻子没回话。
跳跃的烛光映出霍长隽的笑脸,他这一笑又露出虎牙,有点无赖地说:“徐老师,给我唱个生日歌好吗?”
“好,你不唱,我就自己唱。”霍长隽见徐耘安迟疑不定地端着,自顾自就唱起“祝我生日快乐”,双手合十闭眼祈祷后,吹熄了蜡烛。
霍长隽给他递来一个叉子,徐耘安不要,他就自己先开吃。只是这叉子乱搅,一口口塞到嘴里时,脸上都会不自觉就浮出微妙的不虞,感觉像在行刑受惩罚。
徐耘安当然知道霍长隽不好甜食,叹了口气后夺过叉子,安安静静地吃起来。
这算间接亲吻吧,算吧算吧。霍长隽内心有点小荡漾,忍不住暗暗捶座椅。
徐耘安余光瞄到霍长隽的小动作,嘴角默默动了动。
车内一片安静,徐耘安垂头专心吃着蛋糕,霍长隽也在专心得看着他。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霍长隽,他转头望向车窗外:“可能你不知道,那天你给我做了个蛋糕,我挺开心的,还莫名其妙就想到,如果明年生日,你跟我妈各自做一个蛋糕,那我肯定完了。我不太能吃甜的,可是又不想浪费了你跟我妈的心意……”
徐耘安把叉子放下,犹豫着抬眼看向霍长隽。他恰好也回头看过来,漆黑的深眸像块黑曜石,在光线昏暗的车内透着柔腻的光芒,感觉摸上去应该是温凉温凉的。
见徐耘安抿了抿嘴,小酒窝又圆又深,霍长隽用手指戳了戳,用很柔的语气说:“第二年生日快到的时候,我还想着干脆买个大蛋糕吧,不知道蛋糕有没有胡萝卜味儿的,到时候我们和妈妈一起吃。后来胡萝卜味的蛋糕没找着,妈妈走了,你也走了……我这样挺傻挺不男人的对吧?”
“其实我不是这样的,可我在你面前,一时没太忍住。真的……没忍住而已。”
霍长隽脸贴着座椅巴巴望着徐耘安,翘起嘴角但声音闷闷的。他垂下眼睛,缓缓摸上了徐耘安的手,指尖在徐耘安手背反复摩挲,就像只……被遗弃在路边的大狗向路过的好心人伸出爪子。
“宝贝儿,你还欠我很多年的蛋糕呢。”
自从得知林冬怡在他走后不久就去世,徐耘安内心突然被开了个口子,以为治好的软骨症就又复发。他对自己一直很有约束力,无论是生活习惯还是工作,他误会了自己在感情上也同样足够坚定,哪怕有天霍长隽回头对他犯贱,他也能坚决挡在心门之外。
可感情从来就是水龙头,能关即关,反复来去由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