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亢龙有悔
凉风,细雨,古筝。风声,雨声,筝声与时隐时现的雷声交相呼应,时而一道闪电似蛟龙般横空而现,划破漆黑的夜幕,照亮黑暗中的印迹。古筝之声似与我心相和,牵引着我的情绪冲上九霄,弥漫寰宇,让风雨亦随之我的心绪而奏。
垂柳,烈马,古剑。万千雨丝击打着那柄插入地上的沉铁古剑,乌黑的剑身在闪电映照下透出摄人的剑魄。也许同他的主人一样,剑也不甘平庸。垂柳随风摇曳,柳丝垂在地上,树梢因承受不住万千雨滴的敲打而躬下了身躯,栓在树边的烈马倚树而立,似已睡下。
弹古筝的是一身穿红衣的美貌女子,她名叫倩影,正值二八妙龄。在我身后所站的男子名为魈,如今是而立之年,平时总是怀抱一把长剑。我此刻正坐在一把巨大的石伞之下,在这夜雨之中我在等一个人,至于所处的地方却是农家古院,周围是一人高的木制围栏,身后是一间不大的小木屋。在小木屋以外便是耸立的庭宇楼阁与数道高不可攀的围墙。
这个地方叫皇宫,而我便是这个地方的主人――寇云仙。
许多人称我为皇上,也有许多人称我为昏君,呵,随别人怎么看待我吧,我就是我,不会因别人的看法而改变。
地面已出现一小摊积水,雨点落入其中泛起道道涟漪,一道涟漪刚刚扩散,另一道涟漪又已产生,望着这积水之中一道接一道的涟漪,一种美妙的美感在心中扩散,仿佛雨点落在了心间。
皇宫中有这样的农舍或许会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可如果知道这农舍之主乃是当朝国师舒宇一枫,就不会再感惊讶了,自从枫到来之后,这铁牢般的皇宫就多了两处农舍,一处是枫的,一处是朕的。
踏水的声音微微传来,枫的身影慢慢在夜幕下变得清晰,他的脸上充满了疲惫,步伐也变的沉重不少,看着枫安然无恙,我战战兢兢的心总算放下来,离去时他那些近似遗言的话语着实让我产生了一丝恐惧。枫摆手示意倩影和魈退下,径自走进屋中,我紧随其后。
屋内摆设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张桌,两把椅。
枫缓缓的躺在床上,我则侧身坐在了床边。
枫仰望着棚顶,神情中充满了落寞,喃喃自语,“他真的老了,居然这样就死在了我的手中!”
一句话反反复复的念个不停,我知道那个“他”是谁。
“他”是枫的术法恩师顾倾昭,三日前枫动身前去决战顾倾昭,自那以后我便日日在这农舍等待。我轻扶着枫的脸颊,一滴晶莹的液体从枫的眼角滑下,他翻身搂住我的腰,将脸埋在我的腹中静静的啜泣。或许看到雳之国的国师哭泣,旁人的心中会感到惊异,可我没有丝毫的意外,尽管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用手轻抚着他的背脊,我将脚搭上了床沿,面对枫的哭泣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唯有在他身边默默的守护,让他感受到我的存在。
屋外的夜雨仍是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枫枕着我睡下,我却未能合眼。
光阴似箭,记得五年前,同样是这样的一个雨夜,我倚在深宫龙榻上未眠,只因我唯一的朋友岳天仪受其父所累被连带处死。岳天仪的父亲岳我行是雳之国的重臣,因结党营私、贪赃枉法被诛九族,连带岳天仪这样的十五岁少年也未能活命。
为了这个朋友,我曾开口去求宋鸿鹄和素驰骋这两位朝中元老,可换来的却是宋鸿鹄的一场训斥和素驰骋的装聋作哑。我知道朝中老臣都对我心存鄙夷,他们总拿我与父皇相比,认为我是个一点用都没有的废物。曾在一次刺客刺杀我的时候,我因害怕而躲到了床下,从此之后他们私下给我安了“窝囊废”的名字,可却,没人想到我的感受。当年的朕才八岁,看见有人杀我,躲到床下呼救又有何不可?
以后的日子里我希望能得到众人的认可,便努力的迎合众臣,想不到他们竟认为我没有主张,反而得寸进尺,视我于无物,私下各自专权,连皇宫的太监和宫女都对我极不尊重。直到岳天仪死的那一日,我才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懦弱与无能,竟如同小丑般的取悦于众臣!
世人竟都是那样的卑微与下贱,我憎恨这个天下!
“皇宫看来也不怎么样啊!皇上,你怎么还不睡啊?”
清淡的声音传来,我睁开模糊的泪眼,见到了那张晶莹美丽的面孔,这便是我和枫的第一次相遇。
“过来陪我一起睡好吗?”那时我竟没有问枫的身份,仅是希望在这潮湿的黑暗中有人能陪着我。
枫居然真的按我说的,脱下鞋袜,露出白皙的双脚上了我的龙榻,他倚床坐在我的旁边,我抱着他哭泣。他是谁并不重要,反正我讨厌、憎恶、害怕自己一个人,他在我身边就好。
枫紧紧的搂着我叹道:“看来你与我一样,都是与这悲哀的世间格格不入,为天地不容之人。寇云仙,我可以帮你!”
那一年我十八岁,枫十七岁,我们因可悲的命运相遇。如今是同样的雨夜,只是两人的位置调转了,但这并不算什么,无论是谁都会又脆弱的一面。感受着枫迟缓的呼吸,我心中前所未有的满足。
转眼已是鸡叫天明,屋外的稀雨也已停止,见枫睁开眼睛,我挪动了酸麻的身体。整理衣衫,用毛巾沾水擦拭过脸之后我与他先后走出屋子。在农舍之内,我们可以是至交好朋友,可以是密切如一人;可出了这农舍,我便是君,他便是臣,我是凶残昏庸的皇上,他是祸国殃民的妖师。
早朝听政,最终不过是些屁大的小事,大殿之内有五十名大臣,可开口说话的不过三四人,众人都低头不语,间或有人用畏惧的目光看我一眼。说世人犯贱又岂是假?你对他们宽容,他们把你视为无物把你当废物。而你变的暴戾凶狠,甚至无理取闹,无时无刻不找机会羞辱责罚他们时,他们却把你当成明主,对你敬畏有加。
呵,望着这些卑躬屈膝、面目可憎的贱臣,我到有些怀念素驰骋与宋鸿鹄,起码那时还有敢在这大殿之上斥责我的人。望着一个全身微颤的大臣我心中愠怒,自忖道:“你们这帮老贱骨头不是总以三纲四常、陈规破矩来要求自己吗?说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既然你们喜欢顺从不愿反抗,我就遂了你们!”
说完我便指着那颤抖的大臣让侍卫拉下去重大三十大板,似对我的脾气习以为常,众大臣竟无人问原由,也无人求情。
看着一张张冷漠麻木,明哲保身的脸,我心中杀机更胜,想道:好啊,既然怎么都不知道反抗,就看我如何将你们一个个折磨羞辱致死!我当初是怎么想的,竟想得到你们这些贱民的认可。”
枫见我杀机大起,便举手示意退朝,群臣退去之后,我平了平胸中的戾气。
枫走过来对我说道:“皇上,龙体要紧,别总为一些行尸走肉动气。边界来报,说电之国欲犯我边界,我有一策可阻。”
我淡淡叹道:“你办事我放心,何必请示我呢,这几年雳之国疆土扩充数千里,不也是你的功劳吗?”
枫依然故我道:“分所当为,还是要说一下。电之国派了三万大军来犯,我打算在民间征兵三千人,第一个一千人应是除妻子之外再无亲缘的男子,他们为前锋营;第二个一千人应是仅有高堂的男子,他们为射手营;第三个一千人应是仅有子女的男子,他们为前两营掩护。并且发下公告,凡是逃兵叛徒,其妻子,父母,儿女都将招受凌迟处死。”
我听候心中微疑,问道:“三千对三万?你用他们至亲至爱相要挟,我能理解,可你为何将三批人如此分配?”
枫目露邪异的笑道:“人天生就很怕孤独,当亲人朋友俱丧时就会万千情感聚而化一,这种感情是很可怕的,往往会令人发挥意想不到的实力,带着这炽热的感情上战场,为了能见到心爱的人他们会更加奋勇杀敌,而且会拼尽全力让自己活下去,这正好做前锋;百善孝为先,能赡养父母的一定是孝子,他们会有比第一批人更强的求生欲望,但他们并非更狂热,而是冷静,他们会以清晰的思绪给自己创造生存的机会。他们不适合做先锋的原因是他们冲锋之时会先想自己若战死,父母又当如何,这未战气势先衰定会战败;至于第三批,做父亲对子女的思念,远远超过了对妻子,对父母的,也许会有负心薄情郎,会有不孝逆子,却很少有狠心父亲,让他们坐镇后方一是可以监视前方逃兵,二是‘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说是掩护,他们会用各种手段去进攻!”
我听后笑道:“你把这局押在了人性上了!好,我等着看你的结果。”
白云千载,人寿百年,无论你生前是王侯将相还是戏子乞丐,死后都不过是一堆白骨,明媚的阳光下赫然立着三座石碑,他们正是父皇的三大辅臣,林夕君,素驰骋,宋鸿鹄,如今已在我的手中躺入了坟墓里。
当初林夕君重现,我招他进宫,想看他到底又什么不同,哪知一见之下才发现他与素驰骋,宋鸿鹄一样,那满眼蔑视的目光,不用想我也知道他是在拿我和父皇比较。我就是我,为什么总拿我比较!?我是寇云仙,不是寇江山的影子!他拒绝我回朝当官时结局便已定,想不到这老东西到有傲骨,一条命不但换取了宇翔逃走的机会,更换得两名高手和一百七十二个侍卫的性命,到也不枉他当年威名。
目光移到宋鸿鹄的墓上,我微微笑起,当初在刑场上监斩她时,她对我放声大骂,待她骂累了我冷笑喝道:“老太婆,你够了吧,对我指手画脚了这么多年,还在自以为是,你们算什么东西?打天下的时代是你们的,守天下的时代你们根本不值一文。这些年来一个个倚老卖老对我呼来喝去,雳之国的主人是我,不是你们这帮老臣!把我对你们的容忍当软弱!”
“畜生,你愧对先皇!”
“放屁!我说了,心中雳之国的主人是我,不要总拿他过去的辉煌和我比,就算寇江山活着,我也会用剑与他决一死战,看谁才是真正的王者!”
宋鸿鹄听候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我说的。良久,她的表情恢复了平静,面容似一下老了十几岁,叹道:“想不到你已坚强至此,唉,也须真的错了……”说完她闭上了眼,我也示意刽子手行刑。
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素驰骋的碑上,世人都知道他是碑枫的鸿门宴害死,却没人知道那一剑是我亲手刺下的。
枫虽布下天罗地网,可这只老狐狸狡猾非常,最后关键时竟抓我要挟,不求脱身反而施以辣手要先杀枫,这时我终于出手了,剑透过老狐狸身体的时刻他目中露着惊讶,疑惑,不甘,我握着剑柄解答了他的疑惑。
“八岁那年刺客行刺后,我便偷偷的修炼剑法,一是求自保,二是希望可以借此博得你们的认可。可惜,枫出现后,雳之国便再与我无关,我的剑仅为一人而出。想不到最后却用你的身体来印证了!”
素驰骋听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目闪精光笑道:“你长大了,皇上,老臣先去了……”
身体一退,长剑拔出,他溘然长逝。
我知道,宋鸿鹄和素驰骋都已认可我了,可为何要在死前才认可我?
看着我的神伤,枫轻问道:“你对他们三个似乎很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