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明空登时束手无策,他已有许久不曾这般束手无策过了,但眼前哭泣着的阮白却教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才好,搜肠刮肚亦是无果。
末了,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阮白。”
对上阮白泪水涟涟的面孔,他迷惑不解地问道:“你为何要哭?”
“我……”阮白启唇欲言,却又抿紧了唇瓣。
他并不想被明空抛弃,他亦不想耽误了明空,那人于明空而言,极为要紧,明空应当早些启程去寻那人,至于他从头到尾不过是明空的负担而已,既是负担便该自觉地离开才是。
如同他方才所言,他已及冠了,不需要明空帮扶了。
他用衣袂将自己的眼泪抹净了,又冲着明空粲然笑道:“有缘再会。”
明空觉得阮白分明在笑,却很是可怜,较向他讨要紫柰的年幼的白狐团子更为可怜。
他不懂阮白为何要笑,一如他不懂阮白为何要哭。
他忽然想起来阮白时常向他张着手要抱抱,遂伸手将阮白抱入了怀中。
明空的怀抱永远是温暖的,在他尚是一只幼崽之时,他便认为除却母亲,明空的怀抱是最为温暖的。
但明空的怀抱并不属于他,明空的怀抱是属于那人的。
他深深地从明空的怀抱中汲取了一些气息,即刻用力地推开了明空。
明空浑然不知自己为何会被阮白推开,怔怔地立于原地,瞧着阮白背影渐行渐远。
一离开明空的视线范围,阮白忍不住复又饮泣,他的这副身体根本不愿离开明空。
但明空迟早会抛弃他,不若由他来抛弃明空罢,能显得稍微体面些,不至于太过狼狈。
一步,两步,三步……
他不知自己该往何处去,亦不知自己有何处可去的。
他已经没有家了,母亲生死不明,十之八/九已死;父亲立场不明,十之八/九已为妖道尊主所用。
明空是他惟一的家人――明空曾是他惟一的家人,从今往后,他将茕茕独立,形影相吊。
他进了集市,被人群挤来挤去,诸人似乎都有来处、去处,而他仅有来处,并无去处。
他果真太无能了,明空喂下了他灵芝精的千年妖丹,他已身负千年道行,却与当年尚未满周岁的幼崽无异。
他后悔了,不该抢先抛弃明空,他该当等到明空抛弃他,他旋即下意识地将这个念头压下了。
透过朦胧的泪眼,他隐约看见了他的父亲,父亲正在向一小贩打听。
他明白自己并非父亲的对手,更无从得知父亲究竟怀有甚么目的。
他想着自己或许应当自投罗网,以便确认母亲的生死,以便查出父亲的目的,但他又害怕父亲对自己下手。
他摸着自己的心口,这里曾经被父亲划开了一道口子,由于这道口子太深,能窥见心脏,甚至还化脓了几回,费了明空不少功夫,伤口方才痊愈。
而今的他已与明空分道扬镳了,明空不会再管他的死活了。
他犹豫不决,正欲向着父亲走去,却是被人掐住了手腕子。
明空将阮白扯到九尾狐妖的视线死角处,方道:“阮白,你可知你在做甚么?”
阮白咬了咬唇瓣:“我想知道阿娘到底是生是死,我亦想知道阿爹的目的到底是甚么?”
明空厉声斥责道:“你可知你或许是在自寻死路!”
阮白反驳道:“可他毕竟是我的生身之父。”
明空讥讽地道:“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么?”
话音落地,他又不由分说地道:“你随贫僧离开此地。”
阮白挣扎着道:“你不是要抛弃我么?我要做甚么与你何干?”
明空怒目而视,面色铁青:“纵然贫僧要抛弃你,亦不是你自寻死路的理由。”
阮白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明空,仿若是从十八层地狱而来的修罗,全无似素日宝相庄严的痕迹。
他吓得白了脸,连声道:“是我错了,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明空自从五百年前那人死后,便沉浸于佛经,时日一长,性子被磨软了,且不论心中是如何想的,表现出来的姿态直如得道高僧。
见得阮白的反应,他才意识到自己现下的模样定然极是可怖,他已许久许久不曾有过这般激烈的情绪了。
他叹了口气,哄道:“你勿要害怕,贫僧断不会伤你。”
阮白却道:“我不怕你伤我,我怕你生气。”
“贫僧已消气了,走罢。”明空松开了阮白的手腕子,转而牵住了阮白的手。
阮白生怕再惹明空生气,不敢再挣扎,一被明空牵住了手,暖意当即充盈了心头。
明空牵着阮白出了镇子,并未再回木屋。
九尾狐妖既然到了此处,不出几日,木屋之所在便会被发现,木屋已回不去了。
此处多山,出镇子百里,又是一片连绵不绝的山脉。
明空带着阮白上了山去,寻了个洞穴暂居。
阮白不想再惹明空生气,镇日乖巧,明空让他做甚么,他便做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