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我
识我
楚天青提着打包的饺子,来了吴竞雄的病房。
他盘算着,这会郑浩应该被通知到了那个消息,自然是没空管他老妈的。
事实上,郑浩对他的母亲实在算不上关注。也很正常,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自他小时候,母亲就没有什么和他亲近的机会。
倒是楚天青,他没有母亲。
亲生的没见过,养他的也是爸爸。如果他真的能像传统的婚嫁那样和郑浩在一起,吴竞雄或许是他唯一的女性长辈亲属。
吴竞雄吃饺子喜欢放很多醋,多到病房里都是陈醋的味道。她还喜欢放麻酱,说是比单纯放香油更好吃。
楚天青本身不是不能吃醋,只是不太习惯而已。但是看着吴竞雄吃的这么香,也跟着吃了一个蘸料的,差点给他眼泪酸出来了。
“我去,老太太,你怎么吃这么多醋啊,不酸吗?”楚天青几乎是强行咽下的。
吴竞雄只是呵呵笑着:“不酸的,好吃的。这舌头啊,也不太能尝出味,说什么血压高还不让吃咸的......”
楚天青心里叹了口气:“老太太,我来的忙,没预定,这也太晚了,就没买到荔枝,你多担待。”
吴竞雄露出一个微笑,随后又把饺子塞进嘴里。她吃的很慢,似乎要嚼好久才咽的下去。
楚天青慢慢踱步到窗口,大雪下了个不停,纷纷扬扬。自从楚天青来到汉都,就好像把北方的雪带了过来一样。雪花落在人们光面的羽绒服上,本来是一团,砸下来散成一片一片,融在白色的哈气里,融在泥泞的瓷砖上,融在灼热的尾气中。只有道路是黑色的,混着泥的,除此之外,从茫茫的拱卫着的龙王山,一直到江岸边的明玉塔,都是一片白茫茫。
“孩子诶,你好像有点......不高兴?”
“啊?”楚天青没想到,这个女人居然这样的敏锐,即便看上去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吴竞雄笑了,露出被四环素侵蚀过的牙齿:“你刚才的模样很男人,我老公也是这样的,他是个刑警,一有危险的任务就和你一样,愁啊愁啊的,我一眼就能看出他心里有事。”
楚天青苦笑一下,叹口气坐下来。
“孩儿啊,有啥话就跟我说说呗。”
楚天青停顿了好久,病房里只能听见钟表滴答的声音。
“也没什么事吧,就是我做了......对朋友有益的事,她不仅不理解,甚至还责怪我。”楚天青指了指脸上的纱布:“瞧见没有,这就是......倒不是拜她所赐吧,但是也和她有关。”
“哟,这么嫩的脸被打伤了,看的我怪不得劲。小孩,你们都说我糊涂,忘了事,其实我自己知道,我最明白,就是不知道咋回事,这个手啊脚啊不好使,牙也直酥酥。我就问你,你知道我一个大姑娘为什么爹妈起名叫吴竞雄吗?”
“为什么啊......”说实话楚天青也很疑惑,在他的记忆里叫这种名字的女生无论哪个时代都比较少吧。
“因为我爸姓吴啊!哈哈......”
“......”楚天青一阵无语,怎么自己还让这老太太耍了呢。
“好了好了,不逗你这孩子了,你知道竞雄这两个字,是鉴湖女侠的字吗?”
“鉴湖女侠,哦你说的是那个......”
“她笔下有一句词,我最喜欢,我时常用这句词来鼓励以前监狱里边陷入迷茫的罪犯们。那时候我送出去一个他们就会问我,吴大姐,你说我以后怎么办啊,我当初进监狱是有苦衷不假,但是谁信呢?或者说我以前犯了罪,以后该怎么活呢?”吴竞雄吃掉最后一个饺子,咽下去。
“所以......什么词?”楚天青一时间居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当然就是,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你说说,这两句写的多有豪气,多有感觉......”
楚天青看着挥舞手掌的吴竞雄,一时间愣住了。俗子胸襟谁识我......也对啊,顾盼经历过的自己虽然懵然不知,但多少还是能感受到的,或者她受到过很严重的创伤,或者......他不是不能理解顾盼,他也尽量去迁就。
但是现在想来,似乎也没必要委屈了。对啊,俗子胸襟而已,他一直没这么想,但是如果真的写史书,他现在不就是东四区最后的一小点火种吗,如果没有他,白大爷那边也很难起势。作为领导,他一刻都不能想自己是年龄小的经历少的,绝对不能总是寄希望于下属的认同。
他要信自己。
郑浩从大中午等到天都黑了,也没能等回楚天青。雪飘飘忽忽的下起来了,他穿上棉袄,给楚天青打了最后一个电话。
还是关机。
他给楚天青的几个相好的同学打电话,他实际上自从十一月就都和这几个同学加了联系方式,先是赵沐丞又是百里恭,甚至是宫少麟,都没有关于楚天青的消息。
“天哥出了什么事吗?”赵沐丞倒是缠着他问了半天,郑浩只好一边打电话一边开门往出走。好不容易把赵沐丞糊弄过去,刚想起来要不要往医院给护工打电话,李局的电话就进来了。
“小郑啊,你......”
“怎么了李局,有什么事?”
“小方......殉职了。”
郑浩有些恼怒:“李局你别开玩笑了!我这边还忙着呢,我先......”
“是真的,小郑,今天他出任务,被恐怖分子......炸死了。”后面三个字,李耀辉的语气明显带了悲戚的哭腔。
郑浩的瞳孔逐渐放大,开门的动作也停住了。他的喉结动了动,忽然意识到这不是假的。
“李局,你是认真的吗?”
“你......来一下警局吧。”
郑浩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路开到警局的,他只能看见炫目的各色灯光和无尽的鸣笛声。郑浩的车停在警局门口的时候,他率先看到的是李局站在大雪地里,安慰一个哭的快要昏厥的四十几快五十岁的女人。
那是方遇彤的母亲。
郑浩突然感觉手冻僵了似的,都没办法解开安全带了。
他跌跌撞撞的下了车,走到李局的面前,喘着粗气,眼前模模糊糊的问:“小方......”
李局示意他进去,他咬着嘴唇的其他队友拍着他的肩膀把他送到法医刘先勇的解剖台。
上面只剩下两根手指还有几片烧焦了的警服,一块黑漆漆的看不清形状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