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后薨
昭阳六年夏,大隋国师太丙道人病逝。
太丙道人的葬礼举行的静悄悄。只有崖逡蝗诵太丙尸身回了九嶷山一趟,将其葬在后山,草草立了一块碑石。由于九嶷山山门中从未有人在尘世中亡故,崖迤姆蚜艘环踌躇,才从山下薛家镇的山民处得知需立碑挂幡。
叶慕辰自那夜于密室内得到了一连串皇室秘辛后,镇日忙的脚不点地,奔走于各处诸侯府在西京私设的店铺内通传消息。各路诸侯府留在西京的家将们再辗转将消息秘密传下去。人潮汹涌的西京城里,一瞬间暗流涌动。
南广和则困锁于宫中,隋帝扔给他一摞折子,以及历任大隋帝君传下来的本子,让他好生演习帝王术。竟是不再让他走出韶华宫一步。所有相关消息往来,都于那条长生殿通往韶华宫地下的密道进行。
大隋朝上至帝君皇储,下至边陲诸侯府,仿若在编织一张庞大而细密的网。每个人行走于其间,各行其是,有条不紊。从外表看起来却一切静悄悄。
七天后,崖宕掖掖酉筛笾钊税苍的使馆赶回皇宫,带着一身伤势,继任大隋朝国师。风凌到底还是气着那天打算教训大隋那位长公主时,叫崖宓背±棺×耍故意给了崖逡患欠绲叮且不许他运气抵挡。
继任大隋朝国师那天,崖宕┳鸥裢饴≈,头戴白玉镶嵌九朵金莲的法冠,身披一袭色泽浓烈的长长的及地的紫色法衣。左手执一柄二尺一寸长的心字形犀柄麈尾拂尘,长毫雪白,质如轻云色如银。缓缓地,沿着九十九级宽大的汉白玉石阶迤逦而行。
那袭浓烈的紫,仿若从浓郁的夜色里走出。法衣从右边肩头斜斜延伸至左侧腰间,用银色丝线绣了北斗七星。
无人知晓,那袭紫衣下白玉般的身体伤痕累累,遍布风刃割裂的伤口。许多地方还流着赤红色血肉,一丝一缕地挂下来,深可见骨。
那天南广和坐在韶华宫朱红色宫墙的墙头,双腿垂下,目光遥遥地注视着他幼年的师父、如今九嶷山山门硕果仅存的道人,一步步登顶。直到那袭浓烈紫衣遥遥步入金殿,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惘然地笑了一声。
世事如护城河下流水涓滴逝去,奔流入不可知的远方。又如枝头繁花,婆娑盛开了一整个春季与漫长的仿佛再也渡不过去的夏季,然后在凋零时,却又那样决绝地宛然跳下枝头,毫不留恋。
风声带走了一切年少时光。也带走了南广和仅存的一丝眷恋与逃出生天的侥幸。
那一年,大隋朝“韶华长公主”南广和十一岁,镇国将军叶慕辰十六岁。国师大人崖宥十一岁。
昭阳六年的夏末,在南广和殿下的印象中格外的流年不利。继老国师仙游后不久,同一个月内大隋朝皇贵妃亦相继薨逝。
他没有亲眼见到母妃的死亡。当时有许多人拽住了他,他眼前只看见无数双走动的腿,有穿着官袍的,也有束在黑色紧身衣内的。嘈嘈切切的低语声像虫鸣一样,又像一条淅淅沥沥的由言语汇聚而成的小溪流,逐渐越汇约密集,轰然在耳边炸响,最终汇聚成为一个统一而惊惶的呼声――皇贵妃薨了!贵妃薨了!
南广和发了疯似的奔出韶华宫,迤逦重门,于他而言竟像是一条条走不完的回廊,下不完的玉石台阶,漫长的、似乎再也走不出的一重又一重的噩梦。
他直奔到贵妃所居住的芳华殿外,殿门打开,数十个宫娥仓惶地手里端着铜盆鱼贯而出。盆内皆是鲜血。丝丝缕缕地飘荡于水面,望之触目惊心。
殿内白色帘子静悄悄垂下,仿佛隔绝了另一个世界。南广和驻足,陡然间有了近乡情怯的恐惧,踟蹰不敢上前。腿一软,跌坐在帘外,身体匍匐,挂了一头一脸的热泪。
一只白的发青的大手倏然扯开帘子。
父皇那张同样白的发青的脸从帘子后转出来。他长长呼吸了几口气,眉梢高吊,气色十分难看。额头密密的都是黄豆大小的冷汗。
“孽障!”
父皇张着口,脸色愈发青白的很。“你给朕滚过来!”
南广和呆呆地就着在帘外趴伏的姿势抬起头,面上一片冰凉。父皇从没这样叫过他,他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还不滚进来,见你母妃最后一面!”父皇跺脚,气的唇色都在发青。
南广和呆呆地站起身,被父皇一把揪过去,扯着衣领钻入帘子后面。……却并没有见到母妃。
帘子后面,根本没有其他人。
南广和一时更加呆了。先前那些来回走动的、窃窃私语的、端着染血铜盆换水的宫娥太监们呢?父皇身边那十六名死命镇压他的金吾卫呢?人都哪儿去了?难道竟是他受了大惊吓之下,眼睛耳朵都出现了幻觉?
“殿下!”耳边传来新国师崖宓纳音。
南广和慌忙四顾,却只找到一只正在振翅飞翔的纸鹤。纸鹤尖长的喙一张一合,传出崖宓纳音。“殿下,眼下你与陛下都在我的幻术中。陛下带你进来,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南广和猛然间松了一口气。这是国师大人的幻术,也就是说,那些奔走的宫娥太监还有武功高强的金吾卫们都分布在这道帘子周围,只是没人能看见他们,也没人能听见他和父皇的对话。
抬头,隋帝也用一副很纠结的表情看着他。
“吾儿,父皇知道你是男儿身,强迫你装作女儿家,是父皇与你母妃不得已而为之。朕与你并没有生育之恩,你母妃……与你却是实实在在的教养之情。她一生无子,待你如亲生,她如今去了,朕会将她追封为后。但是开启皇陵那日,你莫要去!”
“为什么?”南广和只觉得很荒谬。“母妃呢?母妃一生爱美,爱面子。她从小将我扮做公主,给我穿裙子,点胭脂,不敢将我公开带出去见人。甚至……”他语带哽咽。“母妃为了我,受了十来年的苦楚,惊惧忧心!如今她去了,为何不让我送她最后一程?”
“……”父皇看着他,叹了很长的一口气,语气异常失望。“吾儿,你竟是至今仍不明白吗?你母妃不是老死,她是真的……”
之后,便是长久的消音。
纸鹤幽幽地开口道:“仙阁派来神使,质问贫道为何至今还没有将大隋朝的公主殿下送去仙阁。陛下与贵妃正极力安抚神使,不料殿下偏偏于月前私自溜出宫外,被不知何人掳至……掳至……”
即便只是假借纸鹤传音,崖逅坪跻簿醯媚歉龅胤绞分羞耻,踟蹰了几次,这才终于勉强找到了一个说辞。“掳至那腌H之地。虽然随即被人解救,但到底露了形迹,叫神使起了疑心。”
崖蹇谥絮仵椴槐忝餮缘霓限问拢南广和约略也明白了几分。一个月前,恰逢七夕节,他偷偷地与贴身太监小三儿交换了衣物,扮做一位小太监,溜出宫外,原本是想去大明湖。七夕节,青年男女对歌游湖赏灯都在大明湖。又繁华又旖旎,湖边皆是垂柳。
他那日兴冲冲溜出宫外,却不料走在街上就被人敲了闷棍,随后不知道被掳去了什么地方。许是被人下了迷药,他对那段记忆一片空白,事后父皇母妃连同崖宥际腔淠如深。――那传说中的大明湖,他到底见没见过,也渐渐在记忆中成谜。
再后来,他被人送回宫。昏睡了整整三日。期间无数圣医妙手来看过,都摇头无可奈何。
最诡异的是,在他生死未卜之际,崖迦床辉谒身边。据说是回了一趟九嶷山。再后来,等到崖寤毓之际,仙阁三位神使闯入韶华宫,老国师突然暴毙。
“仙阁拿了九嶷山的织梦术,竟还要对孤下手不成?”南广和心里隐约猜到了一个念头,却更加茫然。“为什么?难道仙阁必要将我分而食之,才能痛快吗?”
崖宓纳音顿了一下。纸鹤停下飞行,落在他指尖。“是。师父那时候才知道殿下是男子,自知已铸成大错,为了平息仙阁的怒火,师父……已然身死道消。但是神使大人依然怀疑殿下的真实身份,近日逼迫陛下交出殿下,陛下与贵妃娘娘无奈,提出愿意以凤族气运交换,恳请仙阁再延缓五年时间。五年后,殿下就必须要亲自去仙阁,届时无论殿下是男是女,都需以公主下嫁的礼制,自请入仙阁侍奉神明。““凭什么?“南广和张口结舌,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诞。“孤为什么要入仙阁侍奉神明?凤族秘宝乃大隋气运所在,为何要平白无故地交给仙阁?”
……便连同九嶷山的至宝,织梦术的秘籍,他有朝一日也要尽数取回!南广和心内暗道。
“噤声!”崖宥苏了声音,肃穆道。
南广和从未见过崖宥苏肃穆的模样,也想象不出来。眼前这只纸鹤突然收敛双腿,南广和居然从它冲他转头瞥来的眼神里诡异地看出了一抹严肃。
“你母妃为了你,付出了她的性命。”父皇的神情一瞬间格外苍老。“如此,朕才能以为她下葬之名,名正言顺地去凤命女埋骨之地,趁机取出秘宝。此事目前只有国师与你我父子二人知晓,再不能传入其他人耳目。”
“吾儿!”父皇转头,与那只突然间肃穆的纸鹤一同凝视着他。“仙阁势力遍布天下,朕虽然贵为一国之君,但在仙阁施压之下,就连你母子都护不住。是朕无能!吾儿,五年的时间,朕定要为你、为我大隋朝,觅得一方势力,好叫你不至于进入仙阁,任人摆布,将大隋朝的江山就此葬送!”
“……为什么?”南广和喃喃道,心中又是不敢置信,又是深深地痛悔自己的年少不懂事。“母妃,母妃究竟怎样了?”
“吾儿,朕再也护不住你了。”父皇眼圈泛红,缓缓道:“如今仙阁已怀疑你是男子,只是尚未拿到明确证据。何况就算你是男子,他们如今也要将错就错,命你一定要以女子身进入仙阁。你母妃今日在金殿上呕血,看似忧虑多病所致……实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