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夜班车,一觉从东部沿海的国际化都市到了西北历史重镇。
广播循环提醒前方到达终点站“兰皋西站”,她醒过来,脑子里还有些似梦非梦、流于意识表层的想法:这是哪儿?我为什么在这里?我要去哪儿?
这一觉池渔睡得很舒服。
她很舒服,给她当了一夜毯子的小神兽应是累够呛,她发信息问要不要喝奶,神兽毯子把自己拖拖拉拉收进背包,只用灵感留下“困”,销声敛迹。
池渔自己拆的奶自己喝,正好补充热量和糖分,往窗口挪了点,给背包让出更大空间。
“你醒了。”邻座的安兆君比她早醒,在过道上活动四肢,“起来活动下?”
池渔站起来,发现腿脚并没有久坐的麻木或酸胀,她又坐回去。
安兆君“噗”地笑出声,“你这就算活动过了?”
池渔不掩审慎地看她:“是。”
此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看状态或许实际年龄比外表更大也说不定,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一举一动,小臂和上臂可见肌肉线条,笑容阳光自信,主导性格显然是亲和力极强的外向型。
安兆君笑着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池渔便戴上耳机不再理会。
车里旅客醒了大半,收拾行李的,和安兆君一样起身活动的,还有些迫不及待拎着行李箱去车门处排队。
比人头更密集的是声音。
临近终点站,打来的打出的电话将声音汇成此起彼伏的浪。
报告到站时间,商议去哪儿碰头,吆五喝六。
兰皋是河西-西北大区中心,语言成分复杂。上车时大家讲的一口标准普通话,一夜过去,自动切换为哈萨克语、维吾尔语、蒙语、藏语、兰皋官话,地方方言。
人挤人下车,贴在池渔后背的阿姨讲的是朝鲜语。
随人流和指示牌走出车站,走上广场,出租车等候点大摆长龙。
旭日东升,池渔不耐烦和四五十号人一块儿等空车,往右转走了一段,到过路的斑马线,绿灯只剩下几秒,赶不及过马路,她退回步行道。
看手机电量不足40%,池渔打开背包外层拉链,按下充电棒开关。
外出旅行有一条很重要的注意事项:行李放在随时能看到的地方,人流密集时,背包最好挂胸前。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池渔总觉得颈部沉甸甸的。
毕竟是背包,不是胸包。
红灯剩余二十秒,池渔低头拨了下背包主袋拉链,想摸一把小毛球。
而这时,有风穿透了发丝,触碰后颈。
“包给我吧。”陶吾说。
池渔立刻卸下背包,只把充着电的手机拿手里。
陶吾背好包,换到她没拿手机的另一侧,口中念念有词。
池渔竖起耳朵听。
“红灯停、绿灯行,黄灯亮了等一等。绿灯、亮,行!”
池渔听到一半便忍不住转过脸笑。
念完“行”,陶吾拉起她手腕,“走了走了。”
两人肩并肩过了马路,陶吾问:“去哪儿?”
池渔看手机地图。
她原想去市中心的时代广场,到那边酒店把毛球放出来休息,自己去商场逛一逛,补充旅行必备品。
但是陶吾自己出来了,似乎没必要着急过去。
网上点评显示距离火车站两公里左右有商业街,高分餐厅还挺多。
池渔看好去商业街的步行路线,然后才说:“去吃早餐。”
陶吾胸有成竹,“知道了,我带你。”
说完,带她绕进后面的小路。
小路鲜活的很,是跟钢铁森林塑造的海城截然不同的、高饱和度的浓郁色彩,跟刚才走的大马路也判若两地。
明黄的楼房外涂装尽管亮眼,吸引两人眼光的是楼里楼外或忙活、或闲散的人们。
骑电动车往小巷里冲的女人撸袖子挽裤腿,光露浑圆的臂膀,车把上挂着一兜绿叶蔬菜,舍喇叭不用,大嗓门喊着“让一让哎让一让”。
前面穿松垮背心趿拖鞋的老头举高蒲扇,往边上闪。
背书包戴红领巾的小朋友三三两两,不像海城那样一个小孩身旁至少要跟一个大人。
进巷道,两侧成排餐厅和旅店,肉和调料的浓香便同色彩一道平分秋色。
小餐馆里拉出的三色塑料棚下升着两口大锅,热气扑腾,红底白字的“牛肉面/羊肉泡馍”招牌随电风扇的风轻微摇摆。
牌子旁的老板娘泼了一勺辣椒油,给白色的面浇出一片红汪汪,再撒一把油绿小葱,端着大碗送到那边已经拿好筷子的客人桌上,顺道收走旁边的空碗,跟留下这只空碗的少年错身而过。
抿唇咂嘴的少年踩上单车顶风前行,约是赶时间,前倾上身用力蹬脚踏,一溜烟似的消失在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