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浮木 ④
自行车事故后,贺洗尘与夏安成为点头之交――就是那种知道名字、走廊上遇见会互相打个招呼的交情。夏安性情疏离,再加上糟糕透顶的运气,生怕和人走太近殃及无辜,向来孑然一人。每次都是贺洗尘先打招呼,他才高冷地点头回应。
“你就不能先理我一下?”贺洗尘郁闷地啃了一口绿豆棒冰,一只手将红豆棒冰分给夏安。
“下次。”夏安接过红豆棒冰,认真答道。
“哎――”贺洗尘做了个嫌弃的表情,然后转向吃面包的曾姚生,“那你又是咋回事?看见我跟见了鬼似的?”
曾姚生嘿嘿地干笑几声。
下午刚考完理综,在其他学生对完答案的哀嚎声中,贺洗尘照例慢悠悠地收拾好书包,在楼梯口和分到不同教室的曾姚生会合。走了没两步,学神推着爆胎的自行车和两人在拐角处偶遇。
“你们考得怎么样?”自从知道夏安并没有把那些流言当回事,曾姚生总算松了口气,有时还敢提心吊胆地和他搭上一句话。
“还可以吧。”贺洗尘漫不经心地说道,“该写的都写了。”
夏安将红豆棒冰咬碎:“我考得不是很好。”他这两个星期拼命复习,补漏查缺,好歹把遗忘的知识点巩固了一遍,较之原装十七岁的夏安当然差得不是一丁半点。
曾姚生默默低头,心里暗想,学神眼中的「不好」恐怕和普罗大众定义的「不好」相差甚远。不过林深上课经常睡觉,试卷可能只是胡写一通。她这么想着,突然开始纠结成绩出来后要怎么安慰友人。给他买十根白糖味棒冰?
下坡道后的分岔路,一人往前,一人往左,一人往右,夏安推着自行车碾过落满紫薇花的小道,忽然回头看了一眼背道而驰的贺洗尘――院子里种的一树紫薇花越过墙,低低地垂着。他轻轻扶起花枝,从容拐入街口。
高中的时候,有林深这个人吗?夏安觉得自己大概是那时两耳不闻窗外事,所以才没能结识这么一个……姑且算有趣的人。
***
清晨,凉爽的和风从天边徐来,艳阳洒落天光,被屋顶切割成棱棱角角。山海市爱花种花的人家很多,一盆满天星、一盆青萝,最常见的还是紫薇花树和木芙蓉,墙角旁,庭院中,溪桥边,随处可见一丛艳丽浓烈的红花覆顶。
贺洗尘书包里背着老娘夏清蕖交代的蜂浆和深海鱼油,从陈叔的车上下来后,便悄然踏着干净的街道往外公外婆的小楼走去。
在林掩和林欢眼中,自家堂哥的兴趣爱好都不像个小年轻,反而跟个老大爷似的。闲暇的时候经常去找老一辈的四个老人聊天串门,也就他有这个闲心和耐心,能不厌其烦地听他们唠叨,有时还一起搭伴去公园里下象棋、打太极,一点都没有高中生该有的朝气。
严格来说,四个老人的年龄加在一起,还没这家伙的年纪一半大。贺洗尘也不倚老卖老,把他们当忘年交,还玩得挺不错。
安静的街道上间或停放着几辆汽车,叮叮当当的音乐从某一户人家顶楼飘出,落在贺洗尘耳中,夹杂着急促的跑步声和呼吸声。
他却也没想到一抬头就见面色凝重的夏安气喘吁吁地迎面跑来,惊奇之下刚想抬手和他打个招呼,便见夏安又一次疾驰而过,同时拉起他的手腕就跑,好像身后有一只恶犬在狂吠咬人。
贺洗尘纳闷地回头一看,瞳孔猛然放大:“我靠我靠!!”
十几只黄嘴黑掌的凶猛大白鹅伸着长长的脖子,展开翅膀一脸嚣张地直扑他俩而来。那架势,不把人啄出一个窟窿恐怕不会罢休,简直比恶犬还要可怕。
“你他妈怎么惹到它们了?”贺洗尘心里叫苦,他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极了逮哪啄哪的大白鹅。
实乃很久很久之前,他还是御风岛少主时,那个丧心病狂、没有人性的老爹为了锻炼他的脚力,每天赶着一群鹅追在他后头。前面的贺洗尘被大白鹅追得哭唧唧,抱头鼠窜;大白鹅被老爹提在手里的鞭子吓得只差把两只鹅腿跑成动力火车。一个赛一个惨!
如今想起来,他还是心有余悸。一瞧见大白鹅,那段灰暗的童年阴影又浮上心头。
哦凑!今晚吃烤鹅蒸鹅红焖大鹅!
贺洗尘咬牙切齿,恶狠狠地想道,双脚骤然加快速度反超夏安,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绕着房屋拐向不远处的小楼。
夏安也很无奈,他只是在晨跑的过程中,远远和关在栅笼里的鹅群对上眼神,结果笼子没锁紧,鹅群蜂拥而出,谁也不理,就盯着他一个人啄。他能怎么办?不就只能跑!
结果与贺洗尘狭路相逢,他也是头疼得很。怎么每次狼狈,都让这个小朋友撞个正着呢?在二十九岁夏安看来,顶着林深壳子的贺洗尘当然还是个小朋友。这要让那个老妖怪知道,恐怕要笑掉大牙。
两人互相抓住对方的手腕,步伐相随,七饶八绕,总算把鹅群甩掉。夏安望着前方一臂之远的少年,风鼓起他的白衣,清爽的短发下耳朵尖红彤彤的,长手长脚,就像毒日头下一阵呼啸而过的畅爽的凉风。
怪不得即使这人声名狼藉,学校里还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夏安不着边际地神游太虚,下一秒就被贺洗尘拉进一户小楼的前院。只见他熟练地关好插锁,靠在门上缓缓平复呼吸。
“这我家,先在这里躲躲。”贺洗尘拍了下他的肩膀。
夏安呼出一口气,点头说道:“麻烦你了。”
院子里种着一棵木芙蓉,花开得热烈,傍依在墙边,偶尔落下几片枯叶。金鱼缸里的子午莲浮在清澈的水面,水里的泥沙养着一尾黑色的小鱼。
贺洗尘带着夏安走进屋内时,恰好听见夏语冰老先生和另一个中气十足的男人在争吵事宜。
“你这个「周四公子」还得再改改。”
“怎么地!周四公子不好?”
“就是太好了才难办!”
“反正我不改了!周四公子要不是周四公子,这部戏也别写了!”
夏语冰气哼哼地把剧本一摔,没好气地骂道:“滚!不拍了!我都改多少遍了还老挑要不就这样拿回去,要不我直接把周四公子删了,免得拍坏了我心痛!”
褚令喝了一杯茶,犟嘴道:“我还真不信你下得了手。”
两人是同一个大学毕业的师兄弟,夏语冰搞文学,偶尔也写一两部戏。褚令扎进导演圈子,之前一直在拍文艺片,前几年看见夏语冰的剧本,王八看绿豆,越看越顺眼,屁颠颠地跑去和老师兄一商量,便拍板初步定下合作的意向。
“你们俩别吵了。”厨房里的季兰芳端出一盘水果,训道,“吵来吵去我听了都烦,下次要商量剧本给我去隔壁街的饭馆子,在那吵翻天都没人管!”
两个老男人瞬间老实下来,褚令连忙赔笑道:“师姐消消气。”
“兰芳,我们不也是在打磨剧本嘛――”夏语冰的声音也弱了下来。
“噫耶,谁惹我们小兰花生气了?”贺洗尘人未到,揶揄带笑的声音先传到三人耳中。只见玄关走来两个清瘦少年,微光打在他们的眉眼上,恍若书中鲜衣怒马、少年风流的周四公子和疏离淡漠、心思深沉的面首云隐。
褚令瞪大眼睛,心中想道――操他妈的!这个光线真是绝了!然后拿手肘捅了一下师兄夏语冰:“这不就是周四和云隐么?”
“老家伙,别打深哥儿的主意!”夏语冰瞬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褚令恍然大悟,眼珠子一转,别有深意地感慨道:“原来是深哥儿啊,深哥儿也长这么大了?”
“褚伯?”贺洗尘从记忆旮旯里翻出关于褚令的一点印象,点头道,“上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哩。”他一边把书包放在椅子上,一边介绍夏安,“这是我高中同学,夏安。”
贺洗尘极少带朋友一起来看望他们,季兰芳瞬间高兴起来,招呼道:“是安哥儿啊,我们家深哥儿没给你添麻烦吧?快来,吃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