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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没往事

沉没往事

马车终于停在贤王府门口,傅聿知扶着郡主下马车时还听见她念叨着往事,说皇上和他父皇一样喜好给人赐婚,圣谕难违无法转圜。

傅聿知没有辩驳,任凭郡主以为他是为了游小姐赐婚消沉。

昭告新年的烟火爆竹响起,傅聿知背手立于廊下,院中白雪映空,驳影灼灼。回想起刚才在宫里见到那人,心中一片惆怅。

月白锦袍擦身,鹤氅翻飞,如墨青丝半挽,发间唯有一支玉簪。

傅聿知不常见到他,席间不敢错目,尽管那张面孔早已铭记于心。出宫时有意落后于人,才注意到他今日一身装束。

是了,江墅这样出众的人,怎么会只入了他的眼。

花火易逝,硝烟终散,他们二人从未相交,既然赐婚一事已成定局,遥祝他康健美满才是。

江墅跟随父亲回府,江夫人还未睡下,正和江斓筠围炉谈天。看见父子俩前后脚进来,便把炉子上煨着的药汤倒出先叫江墅服下。

待两个孩子回屋歇息,江寄舟才把皇上赐婚一事说给江夫人知晓。

江夫人闻言久未吱声,似是回忆起一些事情,好半晌才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看来是我们与游家的缘分未尽,域阑身边有个体己人,我也就放心了。”

兜来转去命运依旧如此安排,剩下的话两人咽下不表,只期盼往后年年岁岁依然像过去十几年一样安然无恙,风波不起。

“眼下游大人外出未归,婚事暂且不论,待域阑春闱一试,再做安排即可。”江寄舟又问,“届时大小事宜,照例交与旁人料理,你……”

“还是托病不露面,你多费心,咳咳……”

江夫人咳嗽的旧疾每到冬日更难强忍,江寄舟拢紧被褥,轻拍其背,柔声安抚:“你不用操心,我待域阑如亲儿,他的事我不会懈怠。”

十几年的夫妻情份,江夫人知他说的不是假话,只是终有一日江斓筠也要出嫁,到那时她又该以何面目示人。

曲京故人太多,风雪裹挟着秘密,他们无一日不害怕哪天会有不速之客叩响门扉。

是日雪霁天晴,谓长和三年春。

不出两日便要赶到曲京,一行商队进了摘星楼下榻。

如今摘星楼不仅是酒楼,也做旅店的生意,荷国全境有十几家摘星楼,分店越开越多。

掌柜的取来账簿给游柏森过目,他直接推给坐在一旁的青年人查看。这青年虽束发男装,但肩窄腰细,赫然是女儿家。

游凝雨对过账后确认无误,重新把账簿交还给父亲。待不相干的人离开,父女俩才说起家常。

原本以为赶得及回曲京吃团圆饭,没曾想绕路回了趟严州就多耽搁了几日。毕竟要给游府三房都上柱香也不容易,游柏森这一辈八个兄弟姊妹,竟只有他带着孙辈回乡给先人叩头,怎能不令人唏嘘。

游凝雨年方二八,精通珠算,从年初至年尾都同父亲一道走南闯北,有时甚至出海经商。路途颠簸也会经历日晒雨淋,但到底是花样年华的妙龄女子,即使不施粉黛依然难掩秀丽之色。

数月前,他们的商队经过岭南一带,游柏森年年都会在沿海村庄借宿歇脚一段日子。借宿是假,打听故人下落是真。

那日他们又空手而归,游柏森年年都在暗中打听,但始终没人见过十八年前大船倾覆的残骸。海阔壑深,当年就没打捞上来任何遗骸,这么多年过去,更没什么指望。

游柏森不是不知,但那是他妹妹,哪怕能寻得一两个遗物也好,好埋在她的坟冢里落叶归根,不至于漂泊在外变成孤魂野鬼。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突然有个佝偻妇人拦住他们,颤巍巍地举起手中的包袱,问能不能跟他们换点银钱。

游凝雨见妇人可怜,便给了她一些银两,没要她的东西,但那妇人坚持以物易钱,还打开包袱给他们看。

包袱里只有一些衣裳,看着像是年轻女子穿的样式,妇人抖落一件曳地裙裾,瞧着不似寻常人家的衣物。

游凝雨还想着也许是这妇人年轻时候的衣裳,保不齐后来家道中落才换成粗布麻衣,毕竟天灾人祸可谓是防不胜防。

但游柏森突然上前仔细端详起包袱中的物件,眉头紧皱,哑声问这些衣物从何而来。

原来他认出其中有一件衣服上刺绣的针脚走线很是熟悉,游府各位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同学女红,手艺十分相似。譬如他的原配夫人凝霜在世时没少为他亲自缝制衣裳,与这件衣服别无二致。

游柏森也做纺织生意,他自然认得出这些衣物价值不菲。一个小小的渔村,怎会凭空出现此等衣帛,其中定有隐情。

果然如他所料,佝偻妇人开始时还不愿详细解释,最终无奈领着他们去了自己的茅舍,这才将过往旧事一一说明。

妇人自称代大娘,十八年前,她与丈夫独自生活在江边,靠打渔为生。一天傍晚她在江边浣洗,竟发现两个年轻女子倒在岸边,便将她们救回家中。待两人醒转问起缘由,她们说是返乡时被水匪打劫不慎落水。

可怜两个弱女子身上已无盘缠行李,又一身病痛,她住的地方离衙门远,左右没有邻舍,她也只好暂时收留二人,想等丈夫捕鱼归来再做打算。可是那次丈夫并未平安归家,海盗猖獗,渔民遇难者不计其数,一夕之间她就成了寡妇。悲痛之余又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一时间悲喜交加。

那日救起的两个女子自称主仆,小姐名齐雨,丫鬟唤朱儿。而且齐小姐当时也身怀有孕,如此她们三人便互相帮扶,直到齐小姐先诞下麟儿。

可惜还没出月子,齐小姐便因落水留下的病根撒手人寰,丫鬟朱儿又照顾她生产。等她能下地劳作后朱儿就向她辞行,说是要去江南寻亲,这些衣物就是当时她们换下以免引来好事者所留。

代大娘也生了个男孩,只是最近要娶亲实在是凑不足聘礼,这才想起昔日两人留下的衣物或可典当些银子。就算她乡野村妇不识货也知道是好东西,不然也不会一放就是十几年。

“当日我和齐小姐还说笑,要是生个一男一女还能结个娃娃亲,结果都生了男孩。”妇人觑着游柏森若有所思的脸色,怕误会她势利,连忙又说,“当然我们高攀不上,只是缘分一场,不知道朱儿有没有找到家人。”

齐雨合而为霁,十有八九就是三妹妹游霁晓,那个丫鬟想必就是竹影。游柏森心里已有答案,然口上只说这些东西的确值钱,他愿出个高价买下,并且还给了这个妇人一笔银子封口,要她发誓切不可将这些事情再往外传。

怕引起猜疑,他也没立即就去齐雨的坟地。十几年已过,除了森森白骨也辨认不出什么,当务之急是去寻找丫鬟朱儿,只要能找到她一切就都明了。

元和第一年属实不是个太平年。

对游柏森来说更是如此,先是传来五妹妹去世的噩耗,等他赶到曲京,接着又是瘫痪在床的二叔逝世,还没等他料理好后事,开晖帝驾崩,国丧又至,诸事不宜。

再加上会和末年,大哥游望山获罪斩首和三妹妹游霁晓落水失踪,那几年游柏森陆续不断地在失去亲人,孝服仿佛从未脱下。外人都戏说,幸好他不考取功名,否则肯定与仕途无缘。

四妹妹游茶星虽是开晖帝给平渊帝封的皇后,可平渊帝当时性情大变,状似癫狂,他也不放心将二婶和游融光孤儿寡母留在曲京,只好两地奔波。边境战事不息,终于还是把家安在了曲京,一晃就过去这么些年。

他们游家和皇室剪不断理还乱,全部都是孽缘。自己的四个妹妹都折在皇家,现在他的两个女儿绝对不能以身饲龙。

就算当今皇上是大妹妹游岚雾的孩子,他也不会妄自托大自称国舅,绝不能像大哥那般贪婪害人害己。如今只在户部挂职让皇上安心,绝不涉足干政。

连寻找前太子妃游霁晓的下落都不敢声张,就怕圣上起疑,要是被他知道游霁晓可能还有个孩子活在世上,谁敢保证他会容忍前太子的血脉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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