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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节过后,乔伊自己开车返回了s市。
妈妈怕打搅她复习考博,没跟她同来,虽然很担心她一个人上高速公路,但也没提出让姜叔叔帮忙。
s大学一周之后才正式开学。乔伊把自己关在新居里,把每天吃饭睡觉之外的时间几乎全都用于复习考博。
她觉得不时看看手机浪费了太多时间,就只在每天早上开机一小时,给自己定三分外卖当作一日三餐,再给妈妈打一个电话报平安,顺便看一下同学同事和朋友的动态,然后就坚决地把手机关掉,塞进柜子里。
赵永在微信上对她说,也在元宵节后回s城了,正在教师公寓里复习考博。
不过,乔伊没有告诉他自己回来的消息。
新学期上班的前一天,乔伊给自己放了半天假。
午饭后,她先洗了个澡,然后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去s大学校内的发廊,把已经挡住眼睛的刘海剪剪短。
从发廊出来,她在校园里散了一会儿步。
早春二月,午后的阳光已经带上了融融暖意。路上已有拖着拉杆箱陆续返校的学生。食堂屋顶的排烟管冒着袅袅炊烟。去年冬天被大雪压折的那排老柳树已被修剪得只剩下主干,曾经断裂的地方被锯得整整齐齐,白生生的截面上现出一圈又一圈淡棕色的年轮。两个工人正站在梯子上,给截面涂一层绿色的油漆。
她记得曾在一本法国人写的诗集里读到过,柳树是象征伤心的树。
“去除了所有的枝叶,至少你现在不会觉得有多么伤心了。”她抚着光秃秃的树干低声说。
她在柳树下逡巡良久,最后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心底暗暗期望着能在食堂飘出的饭菜香味中偶然遇到赵永。发现了这个隐藏的想法,她不禁苦笑,拢拢新剪的刘海走上了返回新居的路。
路过楼下路旁的车位时,她忽然想起姜叔叔曾经说过,车得经常跑一跑,否则电瓶会没电。想想自己的车已经一个星期没动过一步了,她摸出钥匙打着火,打算出去转转。
虽然在s城工作了大半年,但她对城里的道路并不很熟悉。转来转去,她发现自己又把车开上了通往滨河路12号绿杨新村的路。
车轮下这条曾经是河的路笔直地伸向远方,两侧整齐的行道树虽然还没有长出叶子,但枝干已在早春的阳光下隐隐泛出淡淡的青色。她把车窗降下一点点儿,让微冷的春风吹拂在脸上。长发飞扬,她怀着几乎欢快的心情,向大路尽头天地交汇的那一点驶去。
绿杨新村还是老样子,只是她在心里觉得,这些半旧的六层楼在阳光下似乎比在月光下显得愈发陈旧了些。
然而,也许终究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吧,她熟稔地转过路口,未卜先知般地想着。
果然,那个她曾在夜色中默默地仰望过无数次的落地窗彻底变了,最大的一片玻璃上赫然贴了一帧方方正正的红色窗标,上面很醒目地印着四个黄色大字——“领冠装修”。两侧的小窗洞开着,空中回荡着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和刺耳的电锯声。
一切都消失了,她呆呆地坐在车里想。
半小时后,她再次走进了s大学校内的发廊,要求把长发理短。
在宽大的一尘不染的镜子中,她看到自己齐腰的长发一缕一缕地落下来,在身后米白色的方砖地上围成一个墨黑的半圆。
她默默地流下泪来。
那是曾经被郝嘉慧珍爱地绕在指间的长发,那是曾经被郝嘉慧用吹风机小心地吹干过的长发,那是曾经被郝嘉慧无意中压住而扯痛过她的长发,那是曾经被郝嘉慧在好多个早晨轻轻从脸上拂开的长发……
“姐,剪好了,这样行吗?”那个比她年纪还小,被她的眼泪吓坏了的小理发师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她站起身,看着镜中陡然显得光秃秃的自己,蓦地想起午后在食堂门前看到的那些被修剪过的柳树。
她知道,就像那些被锯掉了残枝的柳树一样,走过四季,她的心也长出了一圈儿新的年轮,而郝嘉慧的名字和音容笑貌,以及他们之间的所有过往,都永远铭刻在了这圈儿新长出来的年轮上。
“谢谢,挺好的。”她抹去眼泪,努力微笑一下,掏出手机付了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