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真修罗场
天下间能叫余秋远师兄的只有一个人。
苏玄机。
余秋远扶着山壁,哪怕掌下滚烫,亦不如他心中震惊。
他已经很久没有叫过这个名字了。
“玄机――”
……
怎么,这么,巧!
然而就是这么巧。
余秋远算天算地也没算到,苏玄机会和符云生不但没有回蓬莱,更一路往炼狱谷来,之前不久正好落至谷内,就在容庭芳他们前头,只快了他们一步。
也是余秋远背,苏玄机进谷时,余秋远刚好离开容庭芳要寻一处清静地好调息自己。它那么大一团火热的鸟,灵力冲天,仿佛一枚硕大的灵果,浑身都在散发着‘我就在此处还不快来寻我’这样的气息。苏玄机一进谷便注意到了。
他一路追踪而来,凑凑巧巧,将余秋远从鸟变人再由人变鸟,给瞧了个完整的好几遍。
――瞧得一时忘记出声。
自然余秋远也顾不上周围来了什么人。
于是此刻两人便是大眼瞪小眼。
闻人笑说过,蓬莱的弟子们倾泻而出时,就像是白贝银沙,从珊瑚礁上倾泻而下,由此可见蓬莱弟子之清贵袭人。而今一片焦土之中,苏玄机这一身亮白便格外显眼。他还是素衣白冠,依然清静地像朵白荷――只要脸上没下雨的话。
“师,师兄。”猝不及防撞见这一幕的苏玄机怔愣了一下,突然眼中流下泪来,“你死了就算了,怎么重新活一回,竟然还变成了一只鸟,连人也不是了?”
顺便捂上眼睛。
“还连件衣服都没有。”
十分悲戚。
――敢情是当余秋远轮回到了一个畜牲道。
余秋远:“……”
这么久不见,他竟然被苏玄机先前一时的沉稳给骗了。忘记他这位好师弟性子平和容貌清俊,一片赤诚什么都好――就是爱梨花带雨。
――余秋远深深地叹了口气。随手一挥,化了件衣服出来披上。他的羽毛是艳红色的,如今化出的衣服,自然也是艳红色的,在这黑天焦土之中,披在他身上,像罩了件大红嫁衣。
“你如果别哭的像我死了一样,或许我会更高兴一些,玄机。”
师兄弟重逢本该是欣喜若狂的。何况苏玄机找了余秋远这么久,他一直坚信余秋远不会死,哪怕当日蓬莱祥瑞黯淡几近于无。这份信念如此坚定,却是说来话长。
当年的蓬莱尚无五峰一顶,只有曾经被仙界抛下的修道中人,那些人已不算世俗中人,却未能踏破虚空,尚有生老病死,仙界划空而去,只给他们留下一块小仙境,以期破达大道。苏玄机自小跟着蓬莱的师父习道,他根骨奇佳,年少成才,是绝佳的修道人选。若无余秋远,蓬莱日后将生的金光顶峰主一位,本该是苏玄机的。
可在苏玄机混沌修道之中,他那云游在外的师父,有一日却忽然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人。并且告诉苏玄机,这是你师兄,也将是未来蓬莱之主。
“……”
未来蓬莱之主――没人提过这个名头,又有谁能担起这个名头。五峰一顶尚未形成,他却将这个尚未定论的位置轻易交给了一个在昏睡之中尚未醒来,连名字也没提过半分的陌生人?
苏玄机无心争位。
但他不解。
那时候的苏玄机尚且不过是一个身高不足别人半身的孩童,而这个便宜师兄就有些沧桑。苏玄机持着怀疑的态度,打量了这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很久。
他面容枯槁,唇色苍白,眼睫很长,本该是秋莲之姿,盈盈望过来,却像是雨打残荷,盛满了露水。不论苏玄机如何打量,也只坐在床沿,似乎对自己死里逃生并未如何动容。
苏玄机道:“师父说你今天起就是我蓬莱的人。我们蓬莱,生当光明,死亦通透,先天下之忧,后天下之乐,绝不会一幅生不如死的模样。”
“我总该知道你叫什么,不然如何称呼你为师兄?”
那人动了动,终于朝苏玄机看过来。他道:“生当光明?”
苏玄机点点头。
生当光明――
他这么念了几遍,再对着苏玄机时,就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于是眼角那粒枯萎的小痣便像是突然活转了过来,连着他整个人都透着股生机与张狂。
就像是一袭残火,卷尽了余晖。
――他说他叫余秋远,连天芳草尽,空山秋雨远。
余秋远受伤很重,如果不是被捡回来,大约早就嗝屁了。但捡回来,也只是叫他活过来。不知道他师父怎么说的,第二天余秋远就毅然决然进了小灵地。苏玄机看着他进去的。蓬莱信奉‘扶天下苍生’,他自己算苍生一员,那么这位便宜师兄,自然也是。
时间过得很快,对修道者来说更是。沧海桑田的变化也只能在眼底落下些许印记。等到蓬莱化五峰,聚一顶。金光笼罩,祥瑞渐生。等到魔界出了个白衣修罗,等到白衣修罗一统四方城。终于等到了余秋远出关。
再见到余秋远时,他没了当日的枯槁,一身素净,是标准的蓬莱打扮。
岁月涤尽了他的发色,他整个人如同他的头发一样,透着股灰白。
新进弟子渐多,蓬莱灵气蓬发,所有人都知道金光顶的掌山真人沉稳朴实、亲切和蔼,他往那一站,就像是一尊圣石,圣石既宽容又令人安心,是蓬莱心之所向。但如今苏玄机在这红衣灼眼之中才记起来――
余秋远原本刚来时,却是着了一身红衣的,就像人间那种待上堂的新郎。
――可这关如今苏玄机抱着余秋远哭什么事呢。师兄这种生物,不就是高兴时抱着哭,不高兴时也抱着哭,睡不着时能代替枕头陪・睡用的么?自古师兄是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
回忆瞬间被抛在脑后,关在旮旯子里上了锁。
苏玄机啪啪啪掉着泪,还沉浸在师兄不是人的凄惨之中:“师兄,你好苦啊。”生前活得不如意,死里逃生便罢。如今竟然还沦为一只鸟。鸟就算了,还非人非鸟。这都是他亲眼所见,还能有假――但他哭着哭着忽然想起了正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