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你醒了啊。”
男人再次采用了这样的开场白,对着眼前的少女说道。他盘膝坐在地面上，双手规规矩矩的叠在一起，身上仍然穿着那件永恒不变的白大褂，乱蓬蓬的橘色头发束在脑袋后边。
立香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这样一片纯白色的空间里。她一瞬间还有点不习惯自己突然放大的身体。但是下一秒,这样的不适感很快的被大脑清除。她不理会端坐在旁边的罗马尼・阿其曼,从地上一跃而起大步向着远方熹微的暖黄色光芒处走去。
但是这样看上去目光所及之处只有短短的几步距离的空间,当人在其中行动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边界远比想象的大得多。立香起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恼怒支配，想也不想的行动起来，直到几分钟之后发现事情变得有些出乎预料,才慢慢清醒过来放缓脚步,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想看看自己走出了多远的距离。
结果就和紧紧跟在她后边的罗曼撞个正着。
她愣了一下,扭过头换了个方向继续向前走,浅黄的光执着的指引着她前进的方向,使得在这样的没有丝毫标记物的环境里也不至于迷路。又快步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这样就算是中间拐了一个直角弯,距离原地也应该有近一公里了。
偌大的空间里安静的针落可闻,只有人们行走在地面上清脆的脚步声。
因为这样走下去好像也没有什么意义，立香又突兀的站住不再移动。罗曼在后面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反应过来直接跟她撞在了一起,两个人都踉跄着后退几步,差点就摔个跟头。
“你干嘛！”立香稳住身体没好气的将人拨开,“我又没叫你跟上来。”
“我没有跟着你嘛……”医生软绵绵的反驳，在看见眼前的少女脸上愤怒的表情更加明显的时候又下意识的改口，“不,那个，我确实有在跟着你。对不起。”
“不许说对不起这个单词。”立香冷着脸说道,“这地方到底是哪里？”
“我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
“我也不太清楚。”
“那你呢！”立香被这人茫然不知的一脸无辜气的差点抬起脚去踹他的屁股，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内心蠢蠢欲动的念头，抱着胳膊仰头，“明明上次你说过自己只是我脑海当中的一段影像吧？我怎么不觉得我印象里的罗曼医生有这么烦人呢。”
“呜哇直接就上升到烦人的地步了吗……”罗曼蹲下来抱头，“虽然我知道自己很多事情的解决方式确实很不妥当，但是都已经会被立香你嫌弃了吗QAQ……”
“眼泪汪汪卖萌也是没用的。”立香冷酷无情的说道，“你自己明白的吧？现在我已经找到了复活罗曼的方法，记忆也恢复完全，只要按照古一法师说的那样干掉宇宙中的反派Boss我就可以带着医生回去迦勒底养老了――”她弯下腰戳了一下对方的脑袋，“你要是个冒牌货还出来干嘛？讨人嫌吗？”
“那个……”罗曼抬头看她表情严肃的解释，“我没有流眼泪，也没有卖萌。”
“重点在这里吗！总之快点放我出去啊混蛋鬼知道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现实世界里会不会饿死！”
“不用担心，反正你们是从十一年前回到正确的时间点。我们现在借着这样的空隙交谈，就算大脑感受到时间的流逝，实际上也就是一瞬间而已。”
“什么啊。”立香学着罗曼之前的样子盘膝坐下来，迦勒底魔术礼装的裙子散在大腿上，她抱怨道，“那我还在这里呆上多长时间？这里只有你跟我两个人，连台游戏机或者手机都没有的吗？好无聊啊，两个人就算了，其中一个还是笨蛋。”
“咦？！”
“干什么摆出那种表情……外边那个长的跟你一模一样的男的到底干了什么蠢事你也看到了吧？本来好不容易才把他拉起来啊，结果就因为那种理由随随便便的又死掉了，浪费我那么大一个心脏不说，就连大卫王逝去的指骨也会哭泣的啊！”
“可是我都说过了我们是两个不同的……”
“谁让你们长成一个蠢样子。”立香理所当然的说道，“我看到这张脸就来气，没有张开嘴说脏话已经是读了很多年书涵养进步的结果了。要是换成当时在迦勒底的时候那个十六岁的我，你已经变成猪头了好吗？”
“……有那么夸张吗？”罗曼小心翼翼道，“我觉得那时候的你还挺……”可爱的。最后一个词他自觉失言吞回了肚子里，慌张的换了个话题，“不管怎么说你们的努力有了成果，这样的就算所罗门已经不在了，应该也会觉得欣慰的。”
立香神情又冷了下来：“这种事情除了他本人之外谁能搞清楚呢？而且虽然心里明白靠着那颗心脏我们已经得到了名叫‘罗马尼・阿其曼’的躯壳，但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难道只是外表吗？我又怎么确定十一年后我见到的人，是我认识的那一位，而不是什么不相干的替代品？！”她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的青年，“那么你呢，有着所罗门的记忆和性格，知晓一切的你，是不是也是个盗窃了原版优盘里面内容的可耻卑劣的骗子？”
罗曼目瞪口呆，张开嘴顿了顿又合上，磕磕巴巴半天才语无伦次的解释：“我、那个，我是什么人不重要但是你所认识的罗曼一直都是一个人啊！就算是没有了记忆但是不管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不会有变化的――”
“我问的是你！”立香一把抓住他的领子贴近他的脸，近到几乎能看清彼此皮肤上边细小的绒毛，她橘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大声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难道是我想要你出现你就出现的吗？你凭什么左右我的思想我的意志，如果我说我从一开始就不想看见你你就一辈子都不会冒出来吗！”
“我……”
“就算你嘴上说自己我脑海中的记忆，但是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在迦勒底的罗曼医生是怎么看待我的？我又怎么会了解他的梦想和他的心愿？连我自己都不确定我看见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他本人，你凭什么能信誓旦旦的说出他会欣慰、会开心、会喜欢我为他做出的一切？难道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一切，都是我本能在逃避现实吗？！”
立香的喉咙有些破音，她抓着对方领子的手因为激动的情绪颤抖个不停：“你倒是说话啊！罗马尼・阿其曼！”
“因为……因为就是我想要见到你啊！”
他忽然就忍不住跟着大声吼出来，一直压在心底的情绪像是山洪决堤一样奔涌而出，任他拼了命也没办法维持住理智停下口中的话：“就算你不想要见到我，就算你现在感觉讨厌、嫌弃或者是因为长久以来的挣扎被轻易否定而感觉到憎恨，我还是会出现在这个地方――这从来都不是因为你想要怎么样就能够克制住的，而是我自己无论如何都想要见到你！”
罗曼握着立香的胳膊把自己的皱皱巴巴的衣服领子拯救出来，也站直了身体：“挽救人理这种事情那么重要……不管是我，还是你，还是大家，都不可能会接受一个失败的结局吧？！我逃避了一辈子的责任，总不应该在最后还懦弱的依靠他人去承担。我明知道一些选择会让其他人感到痛苦，会让活下去的人觉得悲伤难过，无能的人类只能做出这样的单选题。”
“但是――”
“就算是一个废柴的一事无成的迦勒底普通职员，也是个人类，也想要活下去啊！”
想要和大家一起活下去。
想要和迦勒底看到人类的未来。
想要继续和达芬奇坐在管制室喝茶聊天。
想要在英灵闹出麻烦的时候手忙脚乱的冲上去劝架。
想要看到玛修健健康康的长大。
想要一直、一直，望见藤丸立香无忧无虑的笑脸。
“说出来可能挺可笑的。”罗曼深吸一口气压抑住自己不稳的声线，“堂堂冠位Caster所罗门王也会感觉到害怕某种东西……绝境、死亡、分离。信仰崇敬他的人可能会感到失望吧，因为王从来都不是无所不能的。”他收敛了表情，看着一片空白的地面毫无表情，“但是这就是事实，哪怕冒着潘多拉盖子被掀开，恶魔重回人间的风险，我也尝试着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
因为相比世界再次面临危机，对于罗马尼・阿其曼这个人类来说，和他所爱着的世间的一切，世间的某个人永恒的分别，更加的令人恐惧。
“我也想着既然你拼命也要打败盖提亚，身为迦勒底的代理所长总不能拖后腿。所以尽管躲藏在这里，却从来没打算真的再厚颜无耻的生活在太阳底下。每次都想着，啊，这是最后一次，这就是最后一次见面……”
心里怀着小小的妄想，几乎是窃喜的看着女孩子尝试各种办法让自己活过来，某种恶劣的心思在低声私语：这样顺其自然的继续下去，是不是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新的躯壳里睁开眼睛，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
“但是那也太丢脸了啊……”罗曼喃喃自语，“抛弃一切底线的活过来的我，和更换了灵魂、被陌生人取代又有什么分别？”他颓然的垂下肩膀，对着立香说道：“可能你是对的。我某种程度上只是一个冒牌货而已。”
“啪”的一声，少女抬起手呼到青年的后脑勺上。
“你有自我认知障碍吗？”她匪夷所思的看着对方，“自卑和悲观主义也就算了，这种缺点我还是可以包容的――不过现在已经进化到怀疑自我存在的地步了？这是不是已经要去看心理医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