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屋子里的人听到王熙凤为秋桐求情的话,没有一个人开口。这震惊过大,让大家都有些认为自己是不是听差了:这可是那个一进门就把贾琏婚前的通房打发了,把自己固宠的丫头发嫁了的凤辣子!是那个为了名声,只给了贾琏一个平儿,还让他看得见摸不着的王熙凤!!
她在求情,还是给一个被公公强塞过来的通房求情!
这不是震惊可以形容的了,这简直就是惊悚!
就是秋桐自己,也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王熙凤,不知道心里是该感激还是为琏二奶奶下一步发作替自己点蜡。
“凤丫头?”最先回过神来的贾母,不确定地叫了王熙凤一声,那声音里的疑问,也是除了王熙凤以外所有人的心声。
很好,别人震惊与否王熙凤不管,可是她很满意自己一句话带来的效果。反差大?反差大好呀,才好让人看看赫赫扬扬的王熙凤,已经被贾琏给欺压成了什么样子,到时不管自己再提出什么要求,都能让人接受了吧?
“老太太,”随着这一声唤,王熙凤一脸地绝望与伤心:“这秋桐是琏二爷得用的。现在不过是为了一顿饭,琏二爷就是如此,若是将秋桐打发了,日后,日后……”余下的未竟之意,由着众人自去脑补,王熙凤只负责那眼泪掉得更猛烈一些。
话说是谁给她帕子上抹的生姜,味也太重了,若不是刚才贾琏踹翻了饭菜,都得让人发现了,下次得想着改进一下。
脑袋放空的王熙凤,听到了贾母沉重的叹息了一声。都是做女人的,也都知道这后院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现在看,这凤丫头还真是让琏儿给拿住了,要不原来那样霸王似的人,怎么会如今只能流泪?
可是王家出来的女人,真的那么好让人拿住?怎么原来几年,她就那么有底气让琏儿退了一射之地呢?疑惑地看了王熙凤一脸的病容,又哭得双目如桃,贾母再次叹息一声,这女人到什么时候,也得是男人想给你体面的时候,才有体面,一旦男人不在乎了,也就只剩下哭了。
琏儿怎么就突然不待见凤丫头了?贾母还是想不明白。眼睛恰巧看到了缩在王熙凤脚边自己哭泣的巧姐儿。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也是王熙凤向她求人、去东大院接人时屡屡提到的:子嗣!
是了,王熙凤嫁进来七八年,只得了一个巧姐儿,之后再没开过怀。没有儿子,又没有了男人的宠爱,她还能张扬到哪里去?
“苦了你了。”自以为想通的贾母,瞟了还跪在地上的秋桐,只见那脸上没有二两肉,身子也是单薄的,不象是好生养的样子。这样的人留着也好,若是她也生不出孩子来,那到时这府里的爵位,可不就是……:“只是挑唆着爷们与主母治气,也不能就这样放过了她。先打上十板子,再从今日起,把秋桐的月例革半年,再让她日日给凤丫头跪两个时辰念经祈福。琏儿,你可舍得?”
都不等贾琏说话,秋桐已经自己把头磕得山响,叩谢老太太不卖之恩了。贾琏看着奴颜婢膝的秋桐,再看看怒目自己的平儿,最后看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王熙凤,还能说什么?把头也碰到地上,向着贾母道:“多谢老太□□典。”怎么就把事儿闹到这一步了呢?
那边王熙凤看贾母的处置下来了,也算是心满意足,才再次开口:“谢老太太疼我。只是我还有一事,想求老太□□准。”
现在贾母已经怕了王熙凤求她,每次一求自己,总是让她老人家不知是应好还是不应好。可是这么多人在场,她也不能直接不让王熙凤说话,还得面带慈爱的说:“你这孩子,有事只管与老太太说就是,还说什么求不求的话。”
“如今我的身子老太太也看到了,这院子里是个什么情形老太太也知道一二。我本来想着挨一天是一天也就算了,可是还有这样一个让我放不下心的,”说着那脑袋向着自己的脚边看去,可怜哪里抬得起身子,不过大家也都随着她的眼神,看到了还自己默默哭泣的巧姐儿。
小孩刚才是被吓得狠了,一大群人进来得又急,更让巧姐儿只能缩在王熙凤的脚边。现在一看,一身的娇黄袄裙皱巴着,头发也已经揉搓得毛燥。双丫髻一个还保持着髻的形状,另一个已经半散了,发丝搭拉在胖乎乎的小脸上,大大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小嘴唇被自己的牙咬住了,好让自己的哭声不传出来。
见到大家都看自己,巧姐儿的小身子又缩了一下,仿佛想着找自己娘的怀抱。可是王熙凤此时再是心疼,也顾不得抱她,只好想着日后再对自己的闺女好些、再好些,弥补自己今日不得不利用孩子之事。
王熙凤的话并没有说完,只听她接着道:“所以我还得拼命地挨着。可是老太太看,这里可还能养病吗?”
贾母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王熙凤笑得凄凉:“不拘是我的嫁妆庄子上,还是哪个庵堂,求老太太指个清静的地方,让我出去养养吧。老太太不看别的,只看巧姐儿现在的年纪,孙媳妇实在是舍不得让她成了没娘的孩子。”
“不行!”贾琏没等贾母开口,已经打断了凤姐儿的话,不知道怎么地,他就是觉得如果这一次让王熙凤走了,她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贾母看着王熙凤,希望二人的事由着二人自己解决。
王熙凤看向贾琏,可就没有对贾母说话那么客气:“琏二爷是怕我带了嫁妆走吗?到今日我也不怕笑话了,琏二爷不如点算点算,看看我那嫁妆里还剩下些什么?若是琏二爷担心我走了没有钱用,只管自己开了库房取就是。”
一句话说得贾琏脸都胀红起来,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她怎么敢当着这些人的面说这样的话!说什么她的嫁妆不剩下什么,那也是给府里花了,自己花了几个?还有自己的月钱,还不是因为她不搭理自己,自己为了气她才交给秋桐收着。
贾母等人眼睛都看着贾琏呢,见他面色变来变去,就知道王熙凤所言就算是有不实之处,可也一定不是无的放矢。邢夫人不得不拿出嫡母的款来,对着贾琏喝道:“不长进的东西,就欠你老子捶你。花老婆的嫁妆,还把月钱给个通房收着,几辈子的老脸,都让你给败光了。”
“那嫁妆又不是我一个人用的,你为了管家名声好听,自己愿意往里赔,与我何干?”贾琏不说自己把月钱交给秋桐之事,只说自己没有花用王熙凤的嫁妆。不过他的话还真是让王熙凤心中暗点头,说吧,说吧,让大家都知道自己嫁妆是管家时花用的才好呢。
贾母这颗老心呀,翻了个地折腾。她不是不知道王熙凤管家不好管,可是也没想到已经到了贴补嫁妆的地步。能说是王熙凤自己太好强了吗?可若是办事时公中给的银子充足,又何必赔钱赚吆喝。
再让这两口子说下去,还不知道说出什么事儿来,那还真如邢夫人说的,把几辈子的脸都败光了。贾母本指望着王夫人开口劝王熙凤几句,却发觉这人只是看着不开口,心里暗自骂了一声,也罢,且等着看凤丫头不冲在前头,你可如何管好这个家。
“只是你现在身子这样,也不益马上挪动。且等养上两天再说可好?”贾母嘴上是问话,可内里却是肯定。
王熙凤想了想道:“是,多谢老太太。只是老太太能不能赏我一个地方,让我与巧姐儿先挪过去。我怕……”说的是怕,眼睛看的是贾琏,怕的是什么大家也就心里有数。再看贾琏那张愤怒的脸,都觉得王熙凤所怕还真有可能是现实。
贾母恨恨地道:“没有你给别人腾地方的道理。琏儿现在白日在外头办着差事,晚上先回东大院住上几晚。正好让大老爷好生教训教训他。”
邢夫人情知自己反对也没有用,只好答应回去就给贾琏收拾个院子出来。贾母等人又好生地安慰了凤姐儿一番,让她只管安心养病,又嘱咐平儿看着有什么不对,就快些上贾母那里知会一声,才流水般散了。
贾琏送了人回来,进屋就见一地的丫头都在收拾残局,王熙凤躺在那里,手还拉着巧姐儿的手,一声声地安慰着小姑娘。想发火,发不出,想就这样咽下这口气,也难咽。
为难间,平儿已经端着一碗药进来了,对着王熙凤道:“奶奶可起得来,不如我就这样喂奶奶吧。”
贾琏深吸了一口气,满鼻子都是苦药味,好象把自己的心也熏苦了一般。不理凤姐儿,只问平儿:“是什么药,怎么这样苦?”
平儿这才给了贾琏一个眼风:“不过是平气化郁的药罢了。原本吃了这几日,已经见了些效力。谁知道刚才太医说,这几日的药算是白吃了。”
为何今日就说白吃了,贾琏自己也有数,当着一地的丫头也不好说什么,只留下一句:“好生服侍着。”也就出去了。可是出了屋子,又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他知道若是自己去后罩房的话,秋桐必是欢喜的,也会小意地劝慰自己。可是那样的小意,自己原来觉得新奇,可是现在却发现也是能惹祸的,怎么还会去碰触?
不去?刚出来的屋子显然不欢迎自己,至少现在是不欢迎的。那过上一段日子呢?也许让凤丫头去庄子上一段时间,让她知道知道府里的好处,自己的好处,就能回心转意了吧?贾琏不确定地想着,觉得王熙凤去庄子,也不是一定不行了。
人多好干活,就算是屋子里杯盘儿狼籍,可是王熙凤屋子里使唤的人不少,不过一会儿功夫也就收拾完了。让人带着巧姐儿下去梳洗,平儿才得了空问道:“奶奶怎么突然想着去庄子上了?”
王熙凤冷笑了一声:“你是知道我的,再受不得这样的窝囊气。若是真的留在这府里,今日一出,明日一回,只怕不用两年,我这骨头也就真的打鼓了。到时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平儿自小跟着她,如何不知道她那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再看王熙凤浑不似往日鲜活的神情,也觉得暂时出府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可是做为王熙凤的总钥匙,她想的事儿很周全:“就算是奶奶的现银都挪出去了,首饰走的时候也还能带出去一些,可也还有这些东西在呢。奶奶与我都不在,只怕有那黑了心的,当自己真的是主子了,挪用了奶奶的东西可怎么好。”
到了这个时候,王熙凤也就不再瞒着平儿,让她出去叫小红看着人,才低声道:“这一出一出的,我是真的死心了。这样劳心劳力,还不如一个丫头。哼,”那冷笑里说不出的绝决:“我出了府,就没想着再回来。就算是有一日不得不回来,也就是我与贾琏真的和离的时候。”
“奶奶?!!”平儿吓傻了,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世人不都是这样过的,老爷那样端方的人,不是还有赵周两位姨娘,更有三姑娘与环三爷。
“别把我和太太比。”王熙凤似是知道平儿要说什么:“我可拿什么和太太比呢?太太头一胎就得了珠大哥哥,又有宝玉这个有大造化的儿子。可是我这里除了一个巧姐儿,又有谁?与其到时候人家巴不得我早死好腾地方,还不如咱们现在就打算起来,自己过自己的日子!”
“可是奶奶从现在就好生保养着,不过是两三年就能养好身子,哥儿总是会有的。”平儿不甘地劝道:“到时候二爷也就回了心,与奶奶好好过日子。”
王熙凤却摇了摇头:“你看府里现在的光景,可是能让我好生养着吗?哪日我的身子松快一分,老太太还会让我管家,好不让太太一个人独自把持了府里。咱们收了利子钱,太太那里断了财路,岂能与我干休?还不如从现在就抽身撤步,还能给巧姐儿好歹留下点东西。”
“可咱们只是些女人,手里又有着这么些东西,只怕真的离了府,可就保不住了。”平儿开始认真地考虑出府生存的可能性,她是一直跟了凤姐儿的,知道自己主子若是真有了主意,不是自己能劝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