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春日里天亮得早,房间里窗帘没拉,四角通透敞亮。
苏云台在预设的闹铃响起前就醒了,摸了手机看时间,六点都没到。床上就他一个,宋老板这做派向来难以捉摸,拿玫瑰当烟雾弹,人根本没来。
伸了个懒腰,苏云台蒙在被子里眨巴眼睛,眨来眨去人没醒透,下半身倒先醒了,顶着内裤,紧巴巴的,不太舒服。手伸进去摸了摸,反而更硬,苏云台在被子里扭了一阵,把内裤蹬掉,照着宋臻平常给他打的样子自己纾解。可能是手法不太对,也可能是身体习惯了前列腺高潮,前头怎么弄都不得劲儿,最后他自暴自弃,伸了两根手指捅进后头,搅了一阵,终于射出来。
事后他缩在被子里,眯着眼,红着脸,喘着气,闹铃响了都没搭理。
磨蹭到八点,万小喜尽职尽责地来敲门。
苏云台已经洗过澡,浑身上下泛着湿漉漉的沐浴露香气。万小喜顶着俩黑眼圈进来,看着精神不太好,还一个劲儿揉自己腰。苏云台知道她这是认床,睡不惯酒店的软床垫,笑着叫她自己去做个SPA,上午不用跟着了。
万小喜一听,立马昂起脑袋,背挺得直直的,“那哪儿行!人家都有助理跟着的!”
苏云台知道这“人家”特指陆小为。前途无限的新人,圈儿里的香饽饽,逐日传媒把他当块身上的肉,光助理就派了三个,身后还时常杵俩保镖,黑墨镜,大高个儿,不苟言笑,跟《黑客帝王》里雨果・维文演的一模一样。
到了片场,布景已经搭起来了,钱导一手豆浆一手油条,正跟杨副导说话。
苏云台看看日程,接下来几天他都在A组,拍的大多是江酹月与郑念日常相处的戏,时间上排得很紧。
上午主要是内景,在江酹月的家。导演亲自挑亲自改的一户小房子,看着有点年头,按照剧本设定,是江酹月死去的师父留给他俩的。
苏云台化好妆,换了衣服,躺上床,眼睛一闭,支着耳朵等场记打板,这一幕要从江酹月起床开始拍。剧本上没有多少描述,苏云台估摸着刚起床,江酹月应当没什么情绪,于是就按着自己平日起床那样演,掀被子、下床、换衣服、系衬衣扣子,再到隔壁去敲郑念的门,要他起床去学校。
这一段简单,拍得顺当,钱仲秋从监视器后给了个“过”的手势,苏云台就走到一边去做下一场的准备。刚坐下,场记就跑了来,说:“苏老师,刚刚那条效果很好,活脱脱的一个江老板。钱导问穿衬衫那儿能不能再给一条,想换个机位拍,放进片头。”
苏云台点点头,没多想,边解衬衫边走上去,在敞开的衣柜前站定。
钱仲秋卷了剧本,在他身后踱来踱去定位置,说要由下往上,拍他理衣领那儿,转头又叫苏云台不要改动,就跟刚刚那样,自自然然的,抬下巴,垂眼睛,露一截白颈子。
说完钱导就坐回了监视器后边,一圈儿的工作人员也没觉得这话不妥,观众大多乐得欣赏美人,尤其是这种不经意的、不自觉的、深藏若虚的美人。唯独苏云台一个,背着众人,脸上隐约发烫,耳边恍惚又听见宋臻的声音,低沉,醇正,火烧火燎。
他说,这戏是为你量身订做的。
拍完之后,耳根子还红的。
下一场有陆小为,苏云台坐着和他对词儿,心不在焉地。
不远处导演组还在商量,时不时传几句话出来。钱仲秋似乎相当满意,指着屏幕,说:“瞧这张脸,郑念跟前春风似的柔,背地里又这么凉薄。”他拍拍跟组编剧的肩,“你师父这角儿抓得好啊!”
苏云台捏紧了剧本边角,心想,凉薄。
陆小为见他不接戏,摆了脸,挺不耐烦地叫了一声:“哎!你接啊。”
苏云台回神,继续对词,心思还绕在那两个字上。
凉薄,他咬着唇,觑着眼,掐着指头,特别想问问宋臻,我在你跟前就是这副样子?
这一想就没完没了了。
傍晚还有段“杀鱼”的戏,苏云台蹲在小院子的石阶上,举着刀抬起胳膊,差点一刀背劈在自己脚面上。钱仲秋立马叫停,给吓得不轻,以为他累着了,探头问今天要不就到这儿?苏云台摇头,鱼都杀了一半了,哪能叫它枉送性命。
这段戏接的是昨天郑念送鱼那儿。按照要求,他还得下厨做鱼,倒不用真做,剧组请的厨子早备好了,他只要立在土灶前,挽着袖子挥锅铲倒料酒,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郑念说话。
真到了饭桌,上的就是准备好的鱼,红的椒丝绿的葱花,有热腾腾的香气。
江酹月筷子动得不多,大多时候看郑念吃,听他说学校说时局说新来的校医,末了,陆小为夹了一筷子鱼送到嘴里,仰着头,叹气,如在憧憬天上白皎皎的明月,“她长得可好看了。”
苏云台跟着笑,替他斟了一点点酒,稳稳接他的话,“比我还好看啊?”
陆小为痴痴地,无比认真,“嗯,比大哥还好看!”
那新来的校医叫孙雯,就是女一,赵敲敲的角色。因为档期的缘故,她比其余人晚到一个多星期。
之后的几天,陆小为忙着在A组和赵敲敲赶进度,拍他们在钟楼下的偶遇,拍他们在草地上的再会,拍他们在校医室里的深情对望。苏云台乐得待在B组打打杀杀。杨舒对动作戏要求颇高,与武指一道跟苏云台的动作,狠抓他的眼神,片场上换着机位多个角度地拍,每日里等粗剪出来了,还要给苏云台单独拎着看一看。
几场大戏下来,人都几乎要散架。
所以宋臻发来消息时,他正窝在酒店的床上,睁着双眼睛,半睡不醒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万小喜见他握着手机没动,出声提醒,才看见了。
宋老板前天到了香港,跟当地的券商打了两天太极,晚上参加活动,拍了两张照发给苏云台。
一张是拉菲1787,一张是达尔摩62,下头还带了条消息,问他想要哪一瓶。
宋老板虽热衷藏酒,尤其烈酒,但除开应酬,其实不大喝。苏云台偶见过的几次,都在帝王令的阳台。江水汹涌,大风迭迭,这个男人从容握着酒杯,肩背紧实硬朗,单一个背影,就有磅礴的气势。
苏云台坐起来,仔仔细细翻那两张图,酒都是顶好的酒,封在玻璃罩里,灯光一打,漂亮又矜贵。他转过手机屏幕,问小喜,想要哪一瓶。
万小喜不喝酒,瞥一眼,随口就来,达尔摩吧。
苏云台笑着回消息,说要达尔摩。隔了十来秒,又加一句,还是要拉菲,认识的人多,好出手。
宋老板消息回得很晚,就一个字,好。
苏云台这才肯吧嗒着眼皮,安然滚进了被窝里。
可这一晚他没睡好,做了梦,不好不坏。先是梦见自己站在衣柜前穿衣服,眼前雾蒙蒙的一片。他伸手想去拨开,手臂划动半晌,雾真散了,显出几盏镝灯,又看见了监视器。苏云台嚯地拉上衣服,问导演怎么还在拍?
监视器后头人影绰绰,声音嘈杂,像有许多人在同时说话。
苏云台仔细听,一句接一句,模模糊糊,其中只有两个字,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凉薄。
他一惊,往后退开半步,脚跟碰着个东西,转身一看,是游泳池边的预备跳台。旁边还站着他高中时的游泳队教练,嘴里咬着把哨子,问他:“苏云台,你准备好了?”
泳池的水碧蓝,一晃一晃,深不见底。苏云台忙摇头,一个“不”字还没说出来,脚底突地踩空,整个人像是摔在了水里,又像是从高空落下来,身体不停往下掉,一颗心几乎顶到了嗓子眼。
他猛地一挣,脚在被子里蹬了一下,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