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心脏似有若无被针扎了一下。
但李月寒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抬眼往玻璃窗外看,郁蓝色的天空寡云多雾,星光挣扎却依然逃不过黯淡,她开口,声音清浅,平静地叙述一件无法争辩的事实,“吴非,你已经成了众矢之的了。”
专业课上老师经常会布置新闻短评的作业,通常一千字左右。所有人都在想着如何运用词藻和废话堆砌字数,但李月寒没有,她写字跟说话一样,素来直击命门,字字诛心一阵见血。
就好比现在。
吴非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他只是说:“月寒,我们好聚好散吧。”
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好聚好散这个词,是在大一开学的班级聚会上。一顿饭一扎酒一通KTV里的胡乱嘶吼是拉近人与人之间距离的最佳方式。
李月寒受不了光线昏暗又极端热闹的环境,她灌下几杯啤酒头脑昏涨,跟舍友交代一声就出去外面的巷子吹风。
城市建设不管在哪都大同小异实在无聊,精钢水泥高楼叠起,看不到的白墙面上总有重金求子的广告。
秋天的第一片叶子从树梢掉落,碎在脚下,李月寒把它轻轻踢开。从肺里叹出鼻尖的气凝聚成有形有状的薄雾。她忽然想起九月份的梧市可不这样,那里的树叶能从春天绿到冬天。
真是矛盾,人总要离开之后才想起怀念。
巷子口传来手机电铃。
李月寒站在原地发呆。谈话内容从喂开始,中间穿/插沉默填补空白,偶尔嘴唇动了动,似要开口,却也只是不轻不重应了个嗯。
公共场合,不算偷听,更何况李月寒站在这里也听不出个丁卯寅丑。
她只是从整条街的涣散灯光中,隐约觉得讲电话的这个男人背影莫名熟悉。
李月寒想,也许他们曾经见过。在许许多多跟现在一样的,九点四十五分。
分针秒针咔哒停顿,世界其实是一幅一幅被定格的连环漫画。
风吹过来,树叶在脚边打旋。他把身体重心大部分交给墙面,背靠着,抬头的瞬间看到对面站着一个女孩。
白毛衣,蓝牛仔,长头发,唯独一双眼睛躲在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看不真切。
吴非从口袋里面掏出一根烟,对面电话还在继续呱噪,要表达地无非就那么几件事――厌倦了,不爱了。
偏偏要拿花言巧语做装饰,找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强迫他人相信。吴非很想打断电话里的那个人,说声好巧,我也是。
早就厌倦,早就不爱了。不,甚至可以说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爱过。
但不行,女孩的心思异常敏感薄弱难猜透,他要真这么说,错的就是他了。
“吴非,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像风,就算在我身边我也抓不透。也对,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就把你抓获。”
高中阅读最喜欢考上述内容使用了什么修辞手法――比喻、拟人、排比、顶针……本质上的它们都是占字数浪费阅读时间的废话。
可她还在继续。
对面女孩的面孔如浮雕凸/起,她从黑暗中走出来,一双眼睛还带着黑夜里的余韵,冰冷又魅惑。长发牛仔,白毛衣,她美得让人流连忘返。
于是吴非开口打断:“既然这样,我们好聚好散。”
电话挂断。
女孩走近,望着他笑,“被甩了?”
爱的初时名词叫同情。吴非点了点头,烟雾跟随他的动作游动,“异地恋,说受不了一个人。”
李月寒:“你很难过?”
吴非的目光回望向她:“如果我说难过,你会同情我吗?”
她笑,嘴角牵起酒窝,很快浮上来又很快藏下去,“看你对我的角色定位。”
“是陌生人,还是……”九点五十分,秒针咔哒竞走,世界只是被时间遗忘了那么小小一个瞬间,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分针不知不觉已经移动了五个小格。抓不住时间抓不住岁月,所以古往今来的史书画卷上才会一遍一遍耐心提醒我们要珍惜眼前光阴。
可总有些时间,注定是要用来浪费的,浪费在对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思念上。
九点五十一分。李月寒抬起腕表,口袋里的手机不停振动,舍友催她回去,世界像滚筒洗衣机般疯狂旋转,她按下了暂停键。
然后对这个不久之前被甩的陌生男人说道:“现在九点五十三分,希望明天的这个时候你能记起我。”
他来了兴趣,“然后呢?”
她的双手藏在背后,一步一步踩着灯光倒退离开,声音散在风中,“然后我会进入你的梦境,出现在你的生活里面。”
直到后来第一次在梦里与她荒唐,直到班级联谊她刚好坐在对面,吴非才相信,原来李月寒说的从来都没有错。
故事的开头不管怎样刻骨铭心,到最后都是一样的满目荒唐。
他又重复了一遍,“月寒,我们还是好聚好散吧。”
分手哪来好聚好散?没有撕得鲜血淋漓,也要在对方的心口上剜块肉下来,通红通红的良人痴心,最适合煲汤爆炒做药引。十八味的苦痛有十八种做法。
保持同一个姿势听电话太累,李月寒换了只手拿手机,她摁了摁眉心,一股郁气从肺部挣扎叹出,叹吴非的自作主张,叹他冥顽不灵,“跟我分手,你舍得吗?”
吴非:“我已经厌倦了。”
李月寒:“不,你没有,我知道你还喜欢我。”
吴非:“月寒,自欺欺人没意思。”
凌晨三点是一个人意志最薄弱的阶段,困倦疲惫,在太阳出来之前抵达高峰。深夜里噩梦的挣扎,最终都会在黑暗与光芒交接处抚平。每个人脆弱如胚胎,袒露出柔软的部分,供人伤害。
他挑这个时间打电话过来,用意十分明显。
李月寒收起双腿坐在床上,嘴角露出一抹无可奈何的笑:“从头到尾,自欺欺人的一直都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