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瞪口呆
话说琅邪不过饮了几杯,便感觉头晕眼花,眼看面前几条人影东摇西晃,暗道一声“不妙”。但那关头,也只是模糊意识到中了算计,并未理清事情曲折,等到不知晕了多久,人悠悠醒转来,屋内光线已有些昏暗,眼前只一个七八岁的女孩正捧着小脸端望着他。
他先是吓了一跳,再看这女孩,被家人养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一般,不像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肚里正在琢磨她的身份,忽听这女孩十分清脆地喊了一声,“殿下。”
那一声十分干净,又很是熟悉,琅邪不由“啊”了一声,问她,“你是那日西郊破庙里的女孩?”
――那日破庙光线昏暗,除那气冲冲质问他的少年――后做了文贞――他其实并不太记得他们都生得何种模样,只是那几个孩子一声声“殿下”天真无邪,倒使他久不曾忘记,由此一听便回想起来。
那女孩点点头,兀自伸出肥嫩小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又直起身板转去倒水。
琅邪借机环视屋子,只见房中四壁围石,陈设简单朴实,桌上除却一把铜镜别无他物,似是女子房间,心中隐约有了一个念头。
又见面前忽多了一盏清水,略一犹疑,问,“你怎么会住在这里?你别的兄弟姐妹呢?”
“水里没毒。”那女孩道,“殿下问题好多,白姐姐说,等你能站起来,便让我带你去见她。”
琅邪讪讪,想几月不见,文贞一个,这孩子一个,变化好大。正要自己起身,却感觉身子一软,人便瘫在床上。
那女孩被逗得咯咯笑,“殿下浑身无力,喝了这碗水才能站起来呢。”
琅邪知道那白青青废这般功夫,也不会为了毒死他,便也不再扭捏,接过那碗,咕噜咕噜将水灌下肚去。
又约莫过了柱.香的功夫,那女孩来拉他的手,“殿下跟我来。”
几根指头软而多肉,却将他捏得很紧,引得琅邪垂首看她,忽一下想到文贞,想他先前种种支支吾吾之态,想不到,到底还是被他骗了。
转念又为他辩驳,想这背后之人城府深厚,颇有手段,这许多时日,他与息子帆尚且未能看出不妥,倒也不能全怪在一个小孩头上......
只是如此关头,那人不肯杀他,倒绕这么一个圈子,又是下药,又是找个小姑娘与他来行缓兵之计,不知打的什么算盘?
他这时人刚醒转来,脑子并不十分清醒,左右想不出来,索性不再乱猜。
他与那女孩走出房门,除门前两盏灯笼聚些微光,前方却是好大一截漆黑路径。
此间路径蜿蜒,绝无半分奢靡花俏的气氛,反而阴冷幽静非常,甚至不像闹事之地,反而是什么石壁密室、深山洞穴那般僻静所在。
那女孩手提一盏灯笼,驾轻就熟,领他左拐右拐,穿洞过道,走着走着,道路逐渐变窄,又每隔数丈,才有一盏灯光渺茫的油灯,洞里虽无风,却不时有冰水自上滴答落下,落在石上、壁上,稍有一些与它相近的灯火,便要被下落的风拨得一颤,难免光影绰绰。
直走出不知多久,正感觉十分单调,忽听前方传来一些极其古怪的声响,那声音哎哎哎呀,叫做一团,似凄厉叫唤,又似哀苦叹息,又从无间断,一时之间,竟如无数地狱野鬼哀嚎,十分可怖。
琅邪掌管刑部,见惯生死的人,这会竟莫名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那女孩,这是何处?
那女孩却不答他,面不改色领他往前走。
他只好自借光打量,又见道路越发窄小,细细碎碎,想必当日凿它之人,必花了不少功夫,便越发好奇心起,只想快步飞去查个究竟。
无奈那女孩小小年纪,力气倒不小,只拽紧他手,不肯让他加快步子;琅邪便也只得慢慢走着。
如此又行过七八个路口,才听那女孩脆脆喊了一声,“到了。”
初时眼前也只一面白光闪过。
因在阴暗洞里走得久了,眼睛惧光,不由眯了片刻,等凝神看去,只一眼,琅邪目瞪口呆。
为何?
只见面前好大一个空旷洞穴,其高度、容量,超乎他平生所见,甚至不像个洞穴,而是另一个地下天地――他一大一小两个站在那洞口,只像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也不知这是什么时辰,这里没有一点日光或星光,道路那般幽暗,但这洞里却亮如白昼;每隔几丈,便在离地不高的地方悬着一个小洞,每洞大可容上三五人,小可容一两人,粗一环视,此间少说也住着三五百人。
那些人各自东倒西歪,形态奇怪,又嘴里咿咿呀呀,十分陶醉,仿佛醉酒一般,因此初时,并无人注意此间两人出现。
只有一些早等着的,这会儿又眼尖,见门口突然出现两道身影,一愣之后,大叫一声――“出来了!”,这才引得余人纷纷侧首。
“是殿下!”
洞里声音戛然而止。
众人纷纷从洞里OO@@地爬下来。
那女孩这时也自挣脱琅邪的手,跑到他腿边,与众人一起跪下,七零八落地朝他磕起头,“殿下,参见太子殿下......”
“......是世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
“有何关系?大殿下的太子爷,也是二殿下的世子爷,都是我元启唯一一条皇族血脉......”
琅邪并未如何听清他们说些什么,只是这时才看清这群人,心底的古怪之感愈加强烈。
如何?只见群人神态委顿呆滞,手脚不说利索,简直堪称愚笨,只是下个跪,便有跌的撞的,稀稀拉拉,溃不成军。
他一人站着,面前几百号人跪着,这些人喊了几声后,便各自声泪俱下,呜呜哇哇,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那洞本就又空又大,这会儿又是百人哀嚎,一时之间,叫唤声杂乱不堪,震耳欲聋,在空洞四周回荡不绝,只比方才通道所闻,更加壮大百倍不止。
但这场面与其说是壮大,不如说是诡异――
其时琅邪只见他们张嘴,却一句话也未曾听个明白,大冷的天,偏生他额上凭空生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
――只因面前众人,俱都是瘸的、瞎的、老的、女的、小的......老弱病残,样样齐全,就是无一健全之人。
“殿下!”那相隔近些的跪着前来摸抱他的腿脚,“殿下!罪民们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啊殿下!”
眨眼功夫,琅邪业已被余人团团围住,见眼前几十上百双眼睛,期待有之,委屈有之,高兴有之,狂乱有之,张了张嘴,“你们都是……何人?”
那众人中,有女子、老人和脆弱些的,被他这一问,又都掉下泪来,那些小孩不明所以,见了大人哭,眼睛也被勾出泪来,呜呜哇哇地哭开了,一时洞里又闹声不断。
“殿下,请殿下为我们做主……”
“我们这些人住在此间,最长的有五六年,最短的,也有几月光景了,一住进来,便再不得离开,别说长街广厦,连个星星月亮也瞧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