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江宁
在感情的世界里,两人都是初来乍到的造访者,因为相互的成全和理解,心神的碰撞才会圆融和温柔,成为常驻的居客,夜空是天然的摇篮,摇得满船清梦压星河。
三月初,圣驾在山东郯城花园行宫稍作停顿,然后入江南境,在江宁码头着陆,商船沿着秦淮河靠岸时,皇帝派护军营雇了当地的纤夫拉船靠岸。
纤夫们一个个赤背露肉,纤绳深深勒进了他们肩膀的皮肉里,在正午的春光中滚落下一颗颗晶莹闪烁的汗珠。
他们合力喊着纤夫号子,一声声高亢浑厚的呐喊震耳发聩,雷霆万钧。遥望远方江河山水翠,微风不燥,桅杆丛丛。
“桓桓,”皇帝立在船头,意气飞扬,“入了江南之境,朕就有种想要长留在此,莫问天涯,莫问归期的感觉。”
“因为这里真的太美了,”郁兮满眼春水潺潺,“就像南唐后主所形容的那样,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波中得自由。”
郁兮挽起他的手臂,波浪翻涌,带起一江澄碧扑面而来,仿佛置身于雨润水泽中。
正是初春,水面较浅,下船后换乘御马沿着河堤行走,漫山遍野,田野阡陌之上是一垄垄绿意,有风吹过,也如江河一般碧漪荡漾了。
两江总督,江苏巡抚听闻圣驾南巡入江南境以后,着急忙慌的前来见驾,为了配合皇帝微服私访的意愿,也纷纷身着庶民衣物,在偏僻的郊外截挡圣驾,下马后扑簌衣袖,打千儿叩头,“臣等恭迎圣驾,见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见两人只身前来,没有携带任何侍卫随从,皇帝很满意,叫了起道:“爱卿们都上马吧,来,陪朕在江宁河岸上走一走。”
两人齐声应上了马,落于帝后身侧相随,见皇后也抛头露脸的骑马闲逛,两位大臣诧异的互视一眼,又分别错开视线。看来关于京中帝后恩爱的传闻并非谣言,少年夫妻,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走到哪里都是如影随形。
能坐上一省巡抚,两省总督之位的大臣也都不是等闲之辈,不过因为官员逐层逐级选拔,候补远调等原因,一把岁数的他们都是四五旬的老臣了,然而面对这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天子,仍旧承受着一种天威煌煌的莫大压力。
“回皇上,”两江总督刘宝山小心谨慎的试探着问:“万岁此次南下何不事先圣旨点拨臣等?江南之民“望幸甚殷”,老幼百姓盼望一睹盛颜。可需臣事后安排?”
“不必,”皇帝拒绝的很干脆,“朕南巡为的是切身实地的体察民情,为的不是夹岸老幼趋随,欢呼瞻仰。再者,何为瞻仰圣颜?为了保障圣驾安全,百姓们被下令在路边伏跪,不得呵斥,不得近观。朕又如何能与大子民们真正亲近?况且朕亲政也不过半年,是从先帝手中接领的太平盛世。等过些年朕真的有所建树,心态发生变化,届时再下江南,既览闾阎景象,兼便民瞻就。何不美哉?现在还没到巷舞衢歌,普天同庆的火候,再给朕一些时间吧。朕望着这江河水岸,就如见到了成千上万手执高香,欢呼拥戴朕的百姓,如同听到他们口中呼喊的万岁之声。朕能看的到,也能听得到,不必安排任何人专门守候。”
真正有胸怀有格局的人是不会在意自己的出现能否引人瞩目,他驾临,为的是国事天下事,并不是为了追求虚荣,盲目享受那些虚无的热忱。
江苏巡抚崔景言忙出声符合,“圣驾亲临本就是一桩盛事!何需外物美饰?暂留江宁之际,圣驾打算如何安歇?”
皇帝策马缓行,身影在马身上悠哉悠哉的晃,“就近在江宁行宫住下吧。龙潭行宫和栖霞行宫远在郊区,朕想住在接近街坊的地方。感受一下江宁的烟花三月是什么样子。”
江苏巡抚应是,“等下臣就去安排。”
皇帝望着江流中过往的船只,问道:“江宁造船司那面的情况?两位爱卿是否清楚?朕在京时收到过两江船司的相关奏折,现下已经记不大清了。”
皇帝尊口一开,开始垂询政务方面的事情,两位大臣的神色都变得谨凛下来,也许皇帝是否是真的记不清,也许是假借这一籍端有心考验他们政务方面尽职的程度,瞬间把他们置于一种顾虑重重的境地中。
崔景信抹了头顶一把汗,严肃措辞道:“回皇上,今年江宁造船司准备建船十座,五座用于漕粮,沙石,煤炭的运输,另建五座环连舟,车轮舸,火龙舟,赤龙舟,八桨船作为战船。”
皇帝道:“讲讲这种火龙船。朕之前并未听过有哪个船司提到过这种船。”
“回皇上,”崔景信汗流浃背,“火龙舟属于车船的一种,船身分三层,长七丈,梢长九尺,舱深七尺五寸,板厚二寸五分,竖二桅,挂二篷。设稠木大橹二支……”
话至此,听闻身旁一人噗嗤一声笑,循声一望,皇后一手牵着辔策,一手从腰间摘下手绢掩住了口鼻,轻声嗫嚅着道:“刚下船可能被凉风呛到了。崔大人接着说你的。”
皇后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开口,年轻细润的甜嗓,吐字有种软糯柔美的风情。一时闹的人心发愣,有些衔接不上前面的话了。
皇帝脸上也有春风撩起的笑意,“船的大小不必嗦了,说说这船的作用。”
原来是笑话他讲述的内容舍本求末,主次不分,再一看自己的上峰两江总督面沉如水,江苏巡抚怔了怔急忙道是,“……回皇上,此船周围以生牛革为障,剖竹为笆,用此二者以挡矢石。上留铳眼,箭窗,看以击贼。首尾设暗舱以通上下,中层铺用刀板钉板。两旁设飞桨,此船造成后必将乘风破浪,往来如飞。”
皇后摘下嘴上的帕子笑道,“我能想象出来这样的船造成后会是什么样子,如果战时诈败,精兵藏于下舱,划船者跳水而逃,故意将船弃于敌人,待贼登船,机关大开后,贼皆翻入中层刀,钉板上,便可将其生擒活缚。”
另外三人闻听皇后此言,都大感惊异,崔景言符合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如果敌人识破计策,不抢登船,则将火龙船突入敌阵,将船身两旁暗伏火器百千余种一齐施放,对敌船来说是种重创。按江宁造船司的预想,火龙战船造成后,在行军打仗时左冲右突,势不可挡。一座足抵常用战船十座。”
皇帝笑道:“古有草船借箭,今有机关四伏火龙船,造船的折子朕迟迟没有批复,是因为朕之前有所顾虑,今日同爱卿一叙,朕定下心了,不必再等朕的折子了,随后就让船司按照计划制船吧。”
等他们应下,“臣等遵领圣谕。”皇帝望向身侧,“没想到桓桓也懂船。看来最近背着朕偷学了不少。”
郁兮娇颜一笑,“宫里的藏书那样多,随便挑两本都是宝。我没偷偷背着你,万岁爷批折子的时候,我闲没事的时候就翻看你殿里各种乱七八糟的书。”
帝后两人的交谈,宦海浮沉几十年的两位老臣听得也酸倒了一排牙,有的话,有的事情是年少之人才能厚着脸皮说得出口,做的出来的。
沿着河岸往繁华的城中走去,两江总督刘宝山问道:“万岁圣驾是前往行宫驻跸,还是想到其他地方看看,臣等奉陪左右。”
皇帝略做思忖道:“时间还早,去贡院吧。朕想去看看江南考生举子们应试的环境。”
于是由两浙总督,浙江巡抚两人做向导,一行人来到了江宁的东南隅,江南贡院东接桃花渡,南抵秦淮河,西临状元境,是一块人杰地灵的风水宝地。
贡院围墙四角建有塔楼,内外布满兵丁,戒备森严。贡院中最为广泛分布的是考生学子们白天考试,晚上居住的场所。
跟随皇帝下马深入号巷中,一路走两江总督一路介绍,“……号巷门口设得水缸和号灯,可供考生们夜间行路,白天饮水之用……”
皇帝用视线衡量着这些号舍问,“每间的大小是多少?”
“回皇上,”刘宝山道:“每间号舍高约六尺,深四尺,宽三尺。”
皇帝喟叹道:“应试每闱三场,每场三昼夜,共计九天七夜,食宿作文都要在这鸽笼一般大小的空间内进行,人才济济的江南条件都这样艰苦,无需说其余各地了。”
“万岁爷,”郁兮轻声问:“为什么这些号舍都没有房门呢?夜宿在此能睡安稳么?”
皇帝负手,笑着看向她道:“各省乡试时间较长,赶上天气闷热的时候,即便是有道门,朕想也形同虚设了。”
刘宝山赞同道:“皇上所言极是,所以考生举子们入号房后,自备门帘油布充作门帘,以防风雨。”
皇帝略做沉吟道:“江南出人才,朝中不少股肱之臣是江南贡院的出身,科考的环境随后慢慢改善,至少得把雨帘给大伙备齐了。朕回头也会跟你们这边的学政上商议此事。”
身后两位大臣应是,不待他们称颂圣意英明,便见皇后牵起了皇帝的马蹄袖,仰脸直视天颜道:“万岁爷心系天下学子,决意圣明!”
“是吧,”皇帝在皇后鼻梁上打了个榧子,“教育是国之根基,天下学子是国之栋梁。朕很期待与那些选拔上来的臣子一同共事。”
刘,崔二人老脸一红,帝后两人毫无顾忌,竟然当着人面竟然手指勾连,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不过平心而论,对于男人们来说,一个有才华有智慧的女人对他们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
皇帝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几乎都戳手可得,皇后会骑马,还懂得战船上的机关与砍杀,这样的姑娘,皇帝就是一代冷血英雄也难过美人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