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含灵 - 朱阙 - 冠辞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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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含灵

从山阳码头登陆,由周驿等人事先告知,前来接驾的正是在上年治理黄河泛滥有功的山阳河道总督苏开元,逢面后一行人马伴驾前往苏府安置。

皇帝十分客气的道:“淮安各衙门云集,朕不想在此地惊动所有人,在淮安的这几日暂时停留在爱卿府上,给府上添麻烦了。”

“臣惶恐。”苏开元忙道:“圣驾光临寒舍,是臣府中福星护庇,莫大的荣光,亲侍圣上是臣的职责,不敢劳万岁一句麻烦。”

苏府位于山阳县的东北郊,故而环境比较静谧,过了正门,院里供奉着香案,府中上下家眷奴仆跪地恭迎皇帝的到来。

皇帝下令让苏府阖家起身,从人群让出的通道里往前走,“朕刚从江宁那边过来,江宁造船厂最新研制了一种新型战船,叫做火龙船,不知淮安可否听闻,你们清江造船厂今年有什么打算?”

皇帝挂念江山,不肯浪费片刻时间,张口闭口全是关于淮安当地的政务,于是苏开元便陪着皇帝一起前往书房议事,临走前则是吩咐总督夫人贾氏好生招待皇后。

苏府的府邸深具南方宅院的建筑特点,白墙黑瓦,饱满的月亮门洞,墙根底下,砖缝中随处可见蔓生的苔藓。院落屋檐下有常年蓄雨的水缸,也有别具一格,独具匠心的亭台轩榭。

过了二进院的垂花门,在苏府正房中暂歇下腿脚,郁兮请陪同她的女眷们一起安坐。河道总督夫人贾氏跟皇后的额娘辽东王福晋年龄相同,是一个四旬上下的女人,膝下的几个女儿其实跟她的年纪不相上下。

这样郁兮同她们攀谈起来,便不会隔着太远的距离,丫鬟们上了茶之后,郁兮隔着茶盖和缭绕的茶雾大致看了眼,几位姑娘各有姿色,江南美人有共通的温柔,却具不同的婉约绮媚。

从这点可以判断出她们应该不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座位的前后差别标明了她们嫡庶尊卑的身份。

帝后驾临府中,可谓是惊天动地的一件大事。贾氏这种地方官员的命妇并无机会与宫中的女眷来往,面对皇后,言谈举止存着万分的小心,笑容也是勉强的,“皇后娘娘爱吃什么?有没有什么忌口的食物,府上也好有所准备。”

郁兮笑道:“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寻常的膳食便可。”

见皇后态度和善,贾氏的笑变得真实了些,忙点头应下,嘴唇蠕动了几下却未能说出话来,郁兮也替她觉得尴尬,本来她们就是陌生人,年龄悬殊又大,话题的开启一时有些艰难。

在宫中遇到年节,入宫庆贺的官员命妇一般都由太皇太后和太后出面招待,她只负责在一旁保持端庄优雅的姿态即可。和官场太太们之间的交际应酬,她参与的少,面对当下的情景,她跟贾氏一样感同身受,是那种有口难言的感觉。

她回忆了一下,太皇太后跟命妇们聊家常的时候,聊得一般都是婚丧嫁娶这方面的事情,于是她也学着尊者惯用的关怀口吻问道:“府上的这几位姑娘们都多大了?可曾说亲?”

果然女人,姑娘们还是对婚嫁上的事情最为在意,郁兮面前有几双视线迅速围拢过来,贾氏笑道:“回皇后娘娘,这几个丫头都尚未说亲,老爷心疼她们年纪小,说是再等等。”

郁兮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人父母,心疼子女的心情确实可以理解。”这样的话说得有些昧心,她这样的年龄还体会不到父母的殷切关怀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

沿着这个方向进展下去,话题十有八九还是走不长远,郁兮改变策略,把谈天的对象引到了几位姑娘身上,“姐姐妹妹们可曾读书?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这个尝试很成功,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虽然贵为皇后,远在江南的姑娘对宫禁中的她欠缺一份严谨的认知,微服私访也对她有很大的助益,剥开皇后的冠冕袍服,她普通绫罗绸缎着身的样子,更能与人亲近。

姑娘们愿意同她聊天说笑,有人喜欢唱曲,有人喜欢绣花,琴棋书画,各有所长。

稠人广众之下,只有一人始终背着脸,坐在姐妹当中最末端的那个姑娘,从头到尾仿佛都心不在焉,手肘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托着腮静静看着门外。

郁兮很轻易的就融入了她的世界,廊间的棂阁上停留着一只白鸽,杵杵着一动不动。谈笑声中,只有她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虽然有些不忍心打扰,郁兮还是忍不住指示她身边的姐妹叫她回头。她睫毛眨了几下方才拉回思绪,回脸望了过来。

夫物芸芸,众生群萌,总会有一人含灵,与其他人不同。那双江河描绘出的眉眼,有淡淡的雾气和哀愁,却是难见杂质。

郁兮笑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天多大了。”

她的脸上有些许茫然,然后垂首道:“苏烟琢。十三。”

没有敬称,没有自称,像当初的她一样,掐头去尾的回答,不肯多说一字。贾氏忙开口轻斥道:“这孩子真是的,怎的这样不懂规矩!”

烟琢没有任何补救的意图,仅仅是抿了下唇,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

郁兮笑道无妨,越过她的肩头看出门外,从她的角度望过去,那只鸽子正好停在她的肩头,“这是你的鸽子?”

那位姑娘脸上终于出现了窘迫的迹象,轻轻点头表示肯定。贾氏忙又开口,“回皇后娘娘,她就是太过谦虚了,烟琢这孩子可不单单是会养鸽子,她还懂……”

“没关系,”郁兮笑着打断她的话,“养鸽子也是一个修身养性的爱好,至少我不觉得上不了台面或是有什么不好。”

贾氏悻然闭上了嘴,欠身应道,“皇后娘娘说的是。烟琢这孩子可怜,生母走得早,性情上就跟人疏远一些,娘娘千万不要见怪。”

郁兮觉得她跟烟琢之间应该还有后话要说,并不急于一时,便点了点头,笑着岔开了话,“府上有几位公子?可都有所成了?”

提到自己的儿子,贾氏侃侃而谈,明显要比之前语气热络,“有两个不成器的,春闱名落孙山,只等秋闱再说了。”

郁兮只能宽慰道:“朝堂科举并非易事,慢慢来吧。前几日我跟万岁爷经过江宁贡院,里面的号舍何其多,朝廷选拔人才总归是舍多取少,万岁爷求贤惜才,是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这样的安抚使贾氏做母亲的心中又额外多看到了一份希望,谈话的过程进行的还算融洽顺利。郁兮迟迟不忘烟琢幽渺的眼神,那位姑娘总喜欢望着窗外。

她能察觉到她的落寞,却不知症结所在,贾氏这个嫡母话中对她多有偏袒,反倒是姐妹们眼中经过她的视线错综复杂,并不全部都是善意。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皇帝昼出夜归,按照计划依次巡查淮安的漕运,盐业,淮安税关,清江造船厂,黄河水利和漕粮中转粮仓常盈仓。

皇帝以路程奔波劳累,河坝上的风浪太大的理由拒绝了郁兮的陪同,留她在山阳河道总督的花园里过了一段安闲自在的日子。

渐渐的半个月过去了,郁兮也熟悉了苏府的环境,苏府西面的花园内有一处风景,名为“不系舟”,外形如船,有窗棂门阁和卷棚瓦片屋檐,是一座建造于水中的石舫,青石条的船身,船舱为木制,分为前后两舱。

郁兮时常会来这里坐坐,接近四月末的一日再次来到这里时,已经有人在了。画舫中倚栏坐着一人,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直到郁兮走近船中,方才引起她的注意,等她起身行过礼,郁兮请她坐,看向窗外她凝望的地方,一片碧水中,凫着一只鲜血淋漓的白鸽。

郁兮皱眉询问着看向她,烟琢摇了摇头,轻轻拂了把泪,“是她们用弹弓射杀的。”

郁兮握住她的手道,“没关系,再养一只。”她依然摇头,“这已经是第三只了,不会再养了。”

“烟琢,”郁兮问:“她们为什么欺负你?你是家中最小的妹妹不是么?”

“回皇后娘娘,”烟琢轻轻吁了口气,“可能是因为阿玛最疼我,但是他政务繁忙,每年都要准备黄淮防汛抗洪的事宜,我不能总依赖阿玛的。他已经够累了。”说着看她的目光有所躲闪,“这次是因为娘娘那天垂询我的那两句话,她们说我在娘娘跟前显能。”

郁兮怔了下,心中大愧,她从未料到自己的关心会为烟琢招来嫉妒和憎恨,她带着歉意笑道:“那这只鸽子算我欠你的,我随后还你一只。”

对于她的热情,烟琢好像有些排斥,“谢谢皇后娘娘,不必了,再来也是同样的下场。”

“不会的,”郁兮紧紧牵着她的手,“我跟万岁爷马上就要前往苏州了,苏州有一位我在宫里的熟人,他也喜欢养鸽子,我让他代我赔给你,烟琢,你陪我一起去苏州玩吧。”

烟琢忙抽回手,颔起胸小声道:“阿玛额娘不会让我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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