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初醒与眼泪
对于秦彦来说,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时刻。
他不能否认自己的窃喜。
尽管荀若卿制作了替换用的眼球,可在他心目中,当然还是原装的最好。而且,在最后期限之前等来o419原配的眼球,总让他有种“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的宿命感和安心感――尽管他从来不是迷信的人。
然而,当着诺诺的面,他当然不能表现这样的窃喜。
并且事实上,比起窃喜,他更多的其实是真诚的悲痛。
张女士和诺诺之间的感情,是他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美好的情感之一,跨越了年龄、种族甚至生物与非生物的界限,尽管这份情感额能无法被主流的人类社会承认,可秦彦这样感性的人,无法不被触动。
而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亲眼见证了如此唯美的情感走向终末……他也实在无法不唏嘘难过。
但他也不敢太明显地表达自己的悲伤。
荀若卿的警告犹在耳边回响。
这个疯狂的科学家历来一诺千金、言出必行。“收回o419”的恐吓相当有震慑力。就算荀若卿不在面前,秦彦还是下意识地不太敢表露自己对于这种情感的“承认”。
何况,就算他真的想要表露,也不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对一个刚刚失去挚爱的丈夫应该说什么?
应该怎么做才能够既不冷漠失礼,又不浮夸浅薄?
诺诺原本就对他有敌意,太热情会不会显得越俎代庖?
秦彦发现,在这种跨越人类边界的地方,像他这样一个循规蹈矩的普通人,简直寸步难行。
最终,只能按照人类社会的常规礼节,郑重其事地摆出沉痛的姿态,一板一眼地问:“听到这个消息我很抱歉,您没事吗?”
这种模式化的反应,当然打动不了精明的诺诺。
只听它强而有力地“嗤”了一声――带着一点旧仿生人特有的漏电混响,尾音带飘,格外嘲讽:“不用了。我知道你天天就巴望着我的囡囡早点死,好把我的眼球拿回去,喏,给你眼球。”
“不是的,我……”
“我可以不听吗?”
“我如果真是这样希望的,就不需要费劲心思为她找好的医疗团队和好的医疗设备了。”
“恰恰相反,正因为您有这样的心思,所以才欲盖弥彰地这样做,因为您害怕这样的希望成真,背负良心的谴责。”
“我……”
“您可以尽管解释。”诺诺冷漠地说,“不过,在您开始解释之前,我想要向您申明。根据遗嘱,我现在是隶属于您的仿生人。尽管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囡囡要这么安排,不过这既然是她的决定,我就遵从。你们人类的俗话说,‘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好好听老婆的话’。你们时常没有逻辑,但这句话很有道理。所以现在,您是我的临时主人。您的话,对于我来说,优先级仅次于囡囡。因此,程序机制可能会让我展现出一些赞同的样子,说一些赞同的话。我希望您清楚,无论程序让我如何表现,在内核深处,您的任何一句辩解我都不认同。”
它是没有加载附加表情的仿生人,原本就应该没有表情,展现出清冷和疏离的气质。但它的冷漠远不止“没有表情”那简单。这是一种来自于更深更隐秘的地方彻骨的寒冷。
锐利的。
带有明确地攻击性。
既伤害世界,也伤害自己。
和那天在病房里看到的诺诺一点都不一样。
仿佛随着张女士的死亡,它的身上也有某一个属于光明的部分,随着它深爱的妻子,默默地死去了……
秦彦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诺诺强硬地把眼球塞进他的手里:“比起和我磨叽,您还是先去做您该做的事吧――您还有仿生人需要组装重启不是吗?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如果拖得太久,可能会突发各种意外状况,无法复原?”
有。
秦彦当然知道事情分轻重缓急。
他接过诺诺手里眼球。
想了想,还是说:“请在这里等一等,我还有话说。”
――他接受了张女士的临终委托。对诺诺的未来生活负有责任。不能坐视它在偏激的伤痛里越走越远。
诺诺在他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随便。我反正那里也去不了。”
“嗯?”
“你忘了吗,我现在暂时归属于你了。享有和你的仿生人同样的权利,承当相等的义务。如果不经过你批准,我哪里也去不了。”诺诺说着,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个待机仿生人经典的标准坐姿。配上它那张过分年轻的原厂脸,简直乖巧极了――尽管事实上恰恰相反,这算得上是一个消极反抗。
但秦彦没有心思管它了。
只能点点头:“行吧。”
他现在满脑子里想的都是o419――自把它从回收机构背回来那天算起,已经过去快要三个月,对于秦彦来说仿佛有三十年那么长,他日思夜想,疲于奔命,总算是在限定的时间之内,等到了这一天。
秦彦拿着眼球,为o419安装。
手抖得厉害。
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最后还是诺诺看不下去,抢过眼球帮他装好了。
“不用感谢我,我不想和您有临时主人之外的任何联系,”诺诺抢在秦彦说“谢谢”之前说,“包括这种举手之劳后的感谢和被感谢。”
秦彦只好一言不发地继续整修o419。
在零件完备的情况下,开机的程序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