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月下对质】
桌子当中放了一盘新鲜鹿肉,是太子猎来的一头不到五个月的小幼鹿。今儿能吃上这口太子亲手猎到的野味的人可不多,除了宣帝之外,也就是长孙瑾这一桌了。
今日狩猎,太子收获颇多,新鲜猎来的食材自然是送到了御厨手上,准备了今夜这顿丰盛的佳肴。而鹿肉大多是片好了,有的上面还带着血,直接摆到了各桌的当中。这玩意带着血气,虽是幼鹿没生腥膻,但一旦血淋淋的叫娇生惯养的贵女瞧见了,多是闭眼遮目,心有余悸。
银炭炉子火烧的正好,铁丝网上烘烤着鹿肉,血水收缩,冒出的油水呲呲往下滴进火里,旋即肉也被烤成了金黄色。光看着这颜色便叫人食欲大开,就别提沾上特意调制的酱汁后了,好吃到心都能化掉的地步。
烘烤的刚刚好的鹿肉,入口即化,肉质细嫩,混着鲜甜血味和酱汁的香气,一口吞咽下腹,幸福感直升,仿佛什么烦恼都抛了。
银炭炉子采用的炭火经过特殊处理,不会将满殿弄的烟雾缭绕。长孙瑾这桌羊肉鸡肉鹿肉上的多,大半时间都在烘烤。
长孙瑾心满意足又吃了一片烤羊肉,银箸一伸,又给容澈夹了一块羊肉过去。容澈眼睛看不见,她多照顾一点,萧有容也不会说什么。
宣帝坐于上首,正与太子说着什么,他目光朝那席看了一眼,见阿瑾吃的开心,唇角不自觉扬了几分。杨贵妃坐在宣帝身侧,服侍着他用餐,坐在稍下一些位置的是邵崇雪,正稍抬着眼,看向了向宣帝撒娇的五公主,而杨贵妃的脸色自然就不怎么好看了。
五公主邵芸|不同于邵芸惜打一开始就受宣帝宠爱,她的宠爱是自己慢慢争取来的,她生得可爱,小脸甜甜圆圆的,有着一对像月亮一样弯弯的笑眼,一笑起来还会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稚气中带着机灵又淘气的劲儿。
宴会如果光吃东西难免显得没劲,跳舞助兴也是其中一大看点。邵芸|托身为少府监的舅舅在舞坊租借了一批西域舞娘,在天黑之前送到了行宫。她知道宣帝大概率不会因为几个舞娘高兴,但为了炒热气氛,舞娘又必不可少,本国舞娘跳舞中规中矩,她觉的不行,遂说动舅舅请了西域舞娘来。
杨贵妃看着殿中间,身姿妖娆的西域舞娘,穿着简陋艳丽的衣裳,头带薄纱,赤脚而舞,腕上脚上带着的铃铛清脆作响时,趁宣帝同太子讲话,狠狠瞪了一眼邵芸|。邵芸|浑然不觉,正和邵芸惜吃着烤羊肉,笑作一片。
林梦芊用银箸给羊肉翻了个面,声音温柔的教着林梦秀,“其实没什么难烤的,待会儿你自己试试。”
林梦秀觉得世上没有比林梦芊更温柔善良的人了,看着她的眼神满是崇拜,没想到她居然还会烤肉。林梦芊将烤好的肉孝敬了叔父叔母,几个堂兄妹自然也不会落下,她会做事,又主动帮着烘烤,客气又温柔,烤出来的味道居然还很好,一时间连不待见她的大堂姐都不好意思再给她脸色。
林梦芊吃了几口凉菜,肉也没吃几口,就过去了长孙瑾那席。
谁也没注意到她穿过人群,被高兴的人们遮挡住视线,去到了哪里。直到长孙瑾用帕子揩了唇,意犹未尽时,林梦芊出现了。
“长孙姑娘,”她的声音在欢闹声温柔的似乎柔风流过,阿瑾惊愕转过身,就看见林梦芊笑盈盈的,“这时来打扰你实在抱歉,但我们之间确有误会,我还是希望可以与姑娘好生谈一谈。”
长孙月拧着眉头,道:“林姑娘,你这人未免也太会扰人心情了,都不会看时候的吗。”
林梦芊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齐腰襦裙,瓜子小脸上笑意温柔,似乎没有因为这句话面有异色,脾气好的很,“确是我不对,可要见一面姑娘,于我而言也是难事一桩。自诗会一别,便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姑娘,上次一事,确有误会,姑娘可能不愿再听我解释,但我此番前来,还是为了告诉姑娘一声,我想亲近你,结交你的心是真的,我对你说言亦没有半句假话,我也不明白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模样。”她叹了一声,目光怜怜,“诗会发生的事情,确不是我所为。”
容澈循声抬了抬脸,林梦芊说话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容澈,心道这人是谁?眼是瞎的?怎么不曾在前世见过,现在又为何坐在了这里?
长孙瑾坐着动也不动,回以优雅微笑,“林姑娘意思我明白了。可现在你说这些,我也不能抽身出来与你谈什么,不如我们改日再约。”
“那何时?”林梦芊高兴的眼睛亮了亮。
“再说吧,到时我让丫鬟去通知你如何。”长孙瑾不动声色。
林梦芊信了她这话,欣喜之中眼角还沾了红,像是委屈终于见了天日。萧有容不由得唇角一抽,心想她确有几分手段,若不是阿瑾坐得住,谁受得了她这种语气和眼神。简直叫她想起来二十年勾引过长孙简生的女人,幸亏他去陪宣帝喝酒了,否则看见了真叫他反胃。
待到林梦芊一走,常凌晗就悄声问她这人是谁。
她无所谓一笑,拿烤的金黄的羊肉堵了大嫂的好奇心,“无关紧要之人。”
长孙远至说:“妹妹,你莫要跟她改天再约什么,这人一看就不安好心。”许是出于直觉,他觉得这姑娘有鬼。
阿月哼了一声,“她呀,就是个作精!上回偷了姐姐簪子的人,就是她!”
常凌晗的好奇心已经不是几片肉可以堵住的了,连忙朝阿月打听起来。
容澈耳边一片嘈杂,喜四见他不动,也不好夹菜给他。直到容澈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听到阿瑾说:“五香兔肉,不来尝尝。”
他接过勺子,低着头,“阿瑾,先机都错了。”
她自然知道,小本本的内容她都看了,该来的夏如岚没来,不该来的魏书瑜来了;该出风头的杨O和楚叮咛,一个都没捞着好。她拍了拍他手臂,悄声道:“我知道,我们先前不也说过了吗,先机准了就准了,不准也无妨,反正都是狗屁。”
容澈笑了一声,心情还是沉重的,在桌子底下的手却偷偷拉住了阿瑾的手。她本意甩开,却又因为容澈气压低沉,透着一股颓废劲儿,心一软,没把他甩开。
她又说:“没什么关系,你别往心里去。”
她哪里又会知道容澈到底是因何心情不佳,容澈自然不会告诉阿瑾,他与太子的赌约。
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告诉她,他欺骗过她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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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明渊并未看到阿瑾和容澈那一番小动作,因为他以出去透气为由,离席了。
就在林梦芊离开阿瑾那席的时候,他从上座走下,就被林梦芊看见了。好巧不巧太子一侧眸,还叫林梦芊瞧见了。
林梦芊想也不想,跟着一起出了朗坤殿。
夜晚宁静,弦月高挂,繁星点点,皎洁的月光照在脚下,廊下挂着的琉璃宫灯光芒温和,在夜风轻拂过她发间轻羽时,林梦芊心脏狂跳不止,泫然欲泣,脱口道:“明渊!”
邵明渊眸光稍霁,皎白月色下脸色沉着,“林氏。”
这一声林氏生疏冰凉无情的过分,林梦芊却簌簌落下了泪,“我就知道,你与我一样,都回来了。”
邵明渊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
林梦芊今儿一袭衣裳颇为心机,因为这与她前世和邵明渊定情时的穿着一样,月白色的齐腰襦裙,系着淡蓝色的系带,挽在臂上的披帛也是淡淡水色,乌发绾成平圆髻,佩戴了玲珑百合眉心坠,发间戴着的风花轻羽,随着她每一步的动作舞动着羽翼。
她是那般娇柔美丽,声声泣泪,“明渊,自你火烧东宫,我便日夜思念,几乎哭瞎了眼睛,后悔我们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我爱的自始至终都是你,邵崇雪强占我,又拿我全家性命威胁我,他还想夺你性命……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啊明渊,我心里害怕,怕我身子脏了你不要我了……我只得忍辱求全,尽可能的满足邵崇雪的卑劣之心,他答应过我不会伤你性命,会将你放了,是他骗我,我被锁在宫里根本救不了你……”
林梦芊根本不会担心有人突然闯入,她哭得泪眼婆娑,双手捧心,恨不得有人看见她在太子面前这般哭泣。搞不好别人还会以为太子轻薄于她,对她来说总归是没有坏处。
可惜这地方是不会有人闯入的,早半个时辰前,就叫姜禾和玉羡临清了这处所有人,现在连只鸟都飞不进来。
她终于一步一步,颇为艰难的走到了他跟前,“许是连老天都可怜我们的遭遇,让你我二人,再重来一遭。”她连抬头的角度都是精心计算的,月色倾洒下来,衬得泪眼婆娑的少女楚楚动人,“明渊,这辈子,我们好好在一起吧。”
邵明渊面露厌弃,退了三步,声音冰冷,“林氏,孤当真没有想到,你不知廉耻到了如此地步。”
林梦芊哪里像她说的那般清白无辜,如今把自己摘得干净,锅全让邵崇雪背了。前世里的邵明渊为阿瑾上书新帝,让他看在她曾经舍命救过林梦芊的面上,为她寻一处好地方葬了。邵崇雪倒没有难为他,答应了请求,大抵是想展现自己的不忍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