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蝼蛄夕鸣悲
“这样也好。”陆i道。
厉鸣悲比他和新帝都大上几岁,做事沉稳,更年轻时在扬州师从天下怪才明石明先生,很适合做个老师。
“不过,陛下,此事您跟厉大人说过了么?”想起厉鸣悲的性情,陆i问道。
“没有。”谢铮对此毫不在意:“等过两天,我把他叫到宫里见见乔儿,这事就成了。”
陆i:“……”
谢乔听着他们说这个人,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张年轻带笑的脸。上一世,谢铮也把这个人叫来做自己的老师,谢乔那时并不愿意,便故意在见面时捉弄他,结果没捉弄到不说,还被对方反过来折腾了个够呛。
此人面上见人三分笑,却锱铢必较,最大的爱好是看别人倒霉。他平时爱着白衣,心肝却都黑透了。
可他对谢铮很忠心,也很重要。如果说谢铮一个臂膀是陆i的话,另一个臂膀便是厉鸣悲。谢铮的母亲是先帝皇后,当年被钱贵妃所害。那位皇后,便姓厉。
钱贵妃手段厉害,母家也厉害。当年厉家也是百年望族,却被钱家打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以至于家破人亡、人口凋敝。厉鸣悲是厉家的私生子,当时和母亲避居扬州,这才逃过一劫。后来,他便和陆i一起扶谢铮上位。
厉鸣悲生性高傲,他看透谢乔当时不愿认他为师便更不屑教他,避着天子低头朝谢乔一挑眉,就抬头对谢铮轻飘飘撂下一句‘此子愚鲁又眼瞎,不堪我教’。谢乔当时虽不认字,但也能听懂这人在骂他蠢笨没眼光,他气得牙痒痒却拿这人毫无办法。
可不久,他便死了。
死在钱家余党的手里。
所以谢乔的脑海里,他的脸是永远年轻的。
他死后,担子便全压在陆i身上,谢铮那段也走得艰难。
谢乔那时候还小,他跟着兄长去了灵堂,看到了这人终于卸了笑、孑然一身躺在灵堂之上的棺木里,连哭灵的人也无。厉家除了他,便没人了,他无妻无子,除了谢铮,便再也没有亲人。金陵城里的权贵个个都恨他甚深,自然不会来祭他。
送走他的,竟只有谢铮、陆i和与他结过梁子的谢乔。
也是这时候,谢乔才从谢铮口中知道,鸣悲是他的字,他的名为苦。厉苦,字鸣悲。
后来,谢乔再长大些,从同样早逝的谢铮手里接下皇位后才明白,厉鸣悲是天子手里的一把刀,也是一面盾,天子坐在最高处,被无数眼睛盯着,便缺不了这把刀和这面盾。
再后来,谢乔即位,心甘情愿为他做这把刀和这面盾的,是陆i。
……
谢乔休息几日后,谢铮便传厉鸣悲入宫。
厉鸣悲身着红色朝服,一踏进御书房,便看到一个生得极瘦的小孩儿拉着陆i的手、用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打量着他。那眼神,让他说不上来的别扭。
他从看到这小孩的第一眼,便觉得这个孩子和他绝对生性不合。
厉鸣悲心里隐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他行完礼,便问道:“陛下传臣入宫,所为何事?”
不太妙的预感很快应验了,只见新帝指着那个孩子,笑着对他道:“鸣悲,这就是乔儿,今后你可愿做他的老师?”
厉鸣悲实在不想给自己找个大麻烦,更何况一看这小孩扒着陆i手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孩更喜欢谁。他厉鸣悲就算收学生,也不可能收心里已经有属意老师的学生。
“陛下,”厉鸣悲脸上又是谢乔印象里的笑,一双桃花眼眼尾向上微微弯起,一看就是要算计人的样子,他指指扒着陆i的谢乔:“就算臣要收学生,也要问问学生的意愿啊,您有问过他的意见吗?”
厉鸣悲觉得这是双赢的事情,只要这小鬼说出来自己更属意陆i,陛下就不会不同意,这样他少了个大麻烦,谢乔也得了自己想要的老师。
陆i虽然才十六岁,但金陵陆家的孩子,自然从小饱读诗书,不可能教不了一个九岁的小鬼。
谢铮便朝谢乔招招手,谢乔连上前都拉着陆i手不放,陆i也由着他拉,厉鸣悲看他这么粘陆i,只觉得这事就不会不成。
“乔儿,你愿意厉鸣悲做你的老师吗?他可是个博学多才之人。”谢铮点点他的鼻头问道。
谢乔一边拉着陆i的手,一边转过头,朝厉鸣悲露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兄长,我愿意。”
厉鸣悲:“……”
认他为师,是为救他的命。
这一世,他要救很多人的命。
上一世他的老师最终还是陆i,那时候宫里情况不稳,人口混杂,他在宫里出了意外,他兄长震怒,便直接把他送到了陆家。他几乎是在陆家长大,陆i手把手教他读书识字,教他骑马射箭,教他一切他应该知道、应该学会的东西。
这一世他当然也想早早和陆i在一起,他兄长疼他,只要他开口,事情就不会不成。但在这之前,他必须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便是救下厉鸣悲的命。
现下是元初元年十一月,厉鸣悲身死,是在第二年初春。在这几个月时间里,他必须得和厉鸣悲熟悉起来,还得设法让厉鸣悲信他的话,听他的话。
等救他过了那一道命劫,谢乔决定把这只老狐狸有多远踹多远,再也不讲一句话最好。这人和他绝对是八字不合,否则他们也不可能会两相生厌到如此地步。
谢乔找好了一切对策等着厉鸣悲再找理由拒绝,结果却见厉鸣悲面上又浮了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笑,朝谢铮行礼:“臣遵旨。臣一定把自己毕生所学,对这位、殿下、倾囊相授,绝不藏私。”
谢铮大笑两声:“好!乔儿既是你学生,也是你的小辈,你日后唤他名字便可,无须称什么殿下。”
“臣遵旨。”厉鸣悲笑着应下。
厉鸣悲又朝谢乔一笑,微微上翘的眼尾像只明晃晃的狐狸尾巴,谢乔看着觉得自己牙根都在发痒:他愿意陆i叫他叫得亲近一些,可他绝不愿这只老狐狸跟着喊啊,他兄长在陆i那次问他意见,可这次怎么就不知道问问他了呢?
陆i隐隐察觉这两个人之间有些不对劲,趁着谢铮和厉鸣悲去议别的事,便问他:“你不愿厉大人做你的老师么?”
谢乔握着陆i白玉似的手指头,黑眼珠转了转,也不回答问题,只是道:“怀瑜哥哥,我日后跟着他读书,你会经常来看我吧?”
陆i刚要说什么,就见谢乔嘴角向下压了一压,一副不怎么开心的样子:“怀瑜哥哥,你也瞧见了,他并不喜欢我,若是你不常来看看我,我指定被他欺负。我都叫你一声哥哥,你总不能丢下我不顾吧?”
陆i心说厉大人也不是会欺负一个九岁孩童的人再说你亲哥哥也不可能让他欺负你,但看着谢乔的小脸儿,还是应下来:“你放心,我日后常来看你便是。”
谢乔看陆i应下,便继续给对方挖坑:“怀瑜哥哥……”
“嗯?还有什么事?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便一定为你办成。”陆i怜谢乔自小受的许多苦,话便放得相当爽快。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不管谁去说――哪怕我兄长去说,他都不愿再做我的老师了,你愿意教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