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死不休
夜深人静,月色朦胧,赵泠暗暗松了口气,正准备原路返回,回听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她一吓,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压着呼吸,迅速回头一瞧,却见谢明仪穿着一身蓝到发黑的衣裳,双臂环胸,半倚着树,月光将他的脸渲染的极其柔和,仿佛渡了一层淡淡的华光。
浓郁漆黑的睫毛下,一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正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眼睛渐渐拢成一条直线,仿佛拿笔勾勒而出,由浅入深,多看一眼都让人不由心尖发颤。
这个人不知道站这里多久了,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神不知鬼不觉就凑近了赵泠的身侧,让人半分防备都没有。
起初,赵泠可是仔仔细细地观察过周围情况,可并未发现有任何踪影,谢明仪到底是何时过来的?
“元嘉郡主好雅兴,深更半夜不睡觉,居然跑到这马厩里来了。”谢明仪缓步走近,距离她仅有半步之遥停下,单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来,眸子里寒光闪烁,阴冷冷道:“我之前有说过的吧,我的忍耐力是有限的,我可以包容郡主的任性和一切小脾气,但我不能容忍有人觊觎郡主的美色。”
赵泠被他一推,后背就贴在了木架上,抬手就要扇他耳光,谁曾想谢明仪胆大包天,一手攥住她的手腕,然后举高往她头顶的木架上一按。
另外一只手禁锢着她的脸,两人的距离就越发近了。谢明仪望着她的眉眼,满脸皆是克制,缓缓呼了口气,轻声问:“萧子安在你帐子里,对么?”
赵泠浑身起了一层白毛汗,谢明仪和东宫本就沆瀣一气,若是被太子知道了萧子安的下落,定然派人将之围堵住,能怎么往大里闹,就怎么往大里闹,能怎么株连,就怎么株连。
毕竟刺杀太子不是一件小事,届时皇帝震怒,谁又能独善其身。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稀疏平常,保持着惯有的冷静:“九王殿下远在京城,何时来这围场了?你不要含血喷人,败坏我的名声!”
谢明仪盯着她的脸,不放过她半点神色变化,须臾,才摇了摇头:“你撒谎了,你每次撒谎,眼神都会下意识地躲闪。郡主,我真的不希望因为萧子安,而让我们两个剑拔弩张。我信你的话,你说的话,我字字肯信,但你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我。”他抓住她的手,往自己胸口上贴,“我的心也是肉做的,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你打我,我也疼,你骂我,我也会难过。”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告诉赵泠,他也有和正常人一样的喜怒哀乐,语气听起来,近乎有些可怜了,像是被人打怕了的流浪狗,着急向面前的人示好,祈求对方不要舍弃自己。
“……世间万般苦难无穷无尽,何时也没个尽头,而我又不得不承认,你是我在这个世间唯一的救赎了。只可惜,郡主就像太阳,普照万民,但总有那么一些拐角处是阳光照不到的,更可惜的是,我就是那样的存在。”
谢明仪的声音低沉,夹杂着多种情绪,小心翼翼地靠近赵泠,似乎很想吻她,但又害怕过于唐突了,一直在忍着。须臾,他才道:“我跟萧子安之间的仇怨颇深,有一大半都是私人恩怨,同郡主并不相干,我也没打算将过错全数怪到郡主头上,因为我舍不得。但我同他不死不休,郡主,不死不休四个字,你应该明白是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谢明仪和萧子安之间,必须有一个人要死。赵泠一直都知道谢明仪此人固执偏执,还极其心狠手辣,做事无所不用其极,只要对他有利,他能翻脸不认人。
这一回,萧子安怕是插翅难逃了。
赵泠强忍着惧意,咬紧牙齿,可肩膀还是不由自主地瑟缩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连眼尾都红了起来,显得极有风情。但始终没有一滴眼泪落下。
其实,她哭起来的模样,更是惹人怜爱,褪去所有的张牙舞爪,看起来更像是弱不禁风的小白兔,远比她牙尖嘴利的时候,更让人心动。
可谢明仪就是喜欢她张扬不可一世的模样,他宁愿永远也见不到郡主的这番风情,抬手擦了擦她的眼角,低声道:“不要哭,你一哭,我连剑都拿不住了。赵泠,我就是上辈子欠了你的,所以你这辈子过来向我讨债来了。罢了罢了,我认了,原是我不配得到你的温柔相待。”
赵泠颤声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说了,我和萧子安之间的仇怨,同你不相干。”他情不自禁地亲了亲她的眼睛,伸手抚轻她衣袖上的褶皱,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你的头上,这件事由谁而起,就该由谁结束。”
说完,他一点赵泠的睡穴,赵泠眼前一黑,整个人陷入沉沉的黑暗中。
当她再度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萧瑜和阿瑶守在她的床边,一见她醒了,双双面露喜色,萧瑜大喊着请太医,上前攥着她的手道:“泠泠,你总算醒过来了!可吓死我了,谢明仪说,找到你的时候,你就倒在马厩里昏迷不醒,那刺客将你劫了过去,骑马跑了。幸好没伤害到你!”
赵泠好不容易才从浆糊一样的脑袋里,抽出可怜巴巴的记忆,她愣了愣,抓住萧瑜的手惊问:“那刺客抓住没有?”
“还没有,据说是骑马跑了,谢明仪已经派人追出去了,还没消息,要是有消息,我二哥肯定头一个过来告诉我们。”萧瑜退开一步,给太医让了位置。太医探了探脉,只说赵泠受惊了,喝着安神茶便可。
萧瑜一听,赶紧又让侍女去煮安神茶送过来,待送走了太医,阿瑶才有机会凑过来,两手攥着赵泠,满脸的自责。
赵泠便安慰她道:“不关你的事情,原本就是我让表姐带你下去休息的,谁又不是神算子,能算到有刺客出没。我没事的,你不必自责。”
阿瑶:“幸好谢明仪把郡主救下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若是被我抓到了刺客,我定然将他千刀万剐!”
赵泠揣摩不透谢明仪的心思,如果真是要报复萧子安,大可趁她昏睡的期间,一把将之抓住,届时人赃并获,由不得他抵赖。
难道说,仅仅是因为萧子安藏身在她的帐中,谢明仪不愿让她受此牵连,所以才说了一番谎话,借此转移众人的注意力,只要萧子安一出帐子,立马将他抓住?
她分外不解,总觉得有更大的阴谋在后面等着,但无论如何也猜不透其中玄机,有心当面去问谢明仪,可也知他阴狠,绝对不会如实相告。暂且只好作罢。
萧瑜不放心赵泠回去住,便将人留了下来,陆景和便搬去同她母亲住了,赵泠住这里也算舒心。
因为围场闹了刺客,险些伤了太子,还差点绑走了郡主,皇上龙颜大怒,一连发落了好几个官员,就连萧涣和沈非离也未能幸免,一人领了二十军棍回来。
至于谢明仪,他乃文官,并不在此次负责围场安全的官员之列,再一次安然无恙。把萧瑜气得牙根痒痒,等萧涣被人抬回来时,又红着眼睛跑去照顾了。
如此一来,萧涣便无暇顾及围场,萧子安又无法插手,毕竟他此次不随圣驾,若是派了人过来监视,难免落人口舌。
赵泠越发心神不宁,也不知萧子安的藏身之处,有心想去齐贵妃那里探探口风,可又怕被谢明仪抓住了把柄。
一直到众人回京那日,事情才出现了转折。
回京的队伍排列位置,原本由萧涣和沈非离负责,因二人亵职受杖,便转到了谢明仪手里。大部分人的车马都未动,单单动了赵泠乘坐的马车。
将她从靠近皇帝乘坐马车的位置,一直调到了队伍最末,把萧瑜气了个半死,因为这样的话,她就很难同赵泠说上话了。
谢明仪骑马从前面过来,伸手轻轻扣了扣马车窗子,赵泠挑开车帘,见他偏头笑着望了过来,一阵头皮发麻,忙要缩回手,哪知他自外面丢了柄长剑进来。
赵泠满脸不解,抬眸望他。
谢明仪攥着马缰绳,笑着解释道:“我将你们调到队尾,就是想跟你们多说说话,可又一想起近日不甚太平,你们两个又是柔弱女子,没有剑防身怎么能行?”
赵泠扣开剑鞘,见剑刃雪亮,寒光凌厉,即便不会用剑,也知这是一把极好的兵器。将剑收了回去,她心里隐隐有一种感觉,但又不敢确定,遂旁敲侧击道:“阿瑶武功这么高,我要这长剑作甚?难道刺客还会卷土重来?”
谢明仪微微一笑:“阿瑶到底是个姑娘,双拳难敌四手,如今世道不太平,防范于未然,总归比两手一摊要强百倍。郡主是聪明人,这种时候就不要同下官任性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赵泠的问题,言语中尽是搪塞敷衍之词,但赵泠还是心脏一缩,预感越发强烈,刚要再言,谢明仪已经骑马往前行去。